颜世贵的记者人生(王学言 彭淑玲)
颜世贵的记者人生(王学言 彭淑玲)
他,一头花白的自来卷,大大的眼睛,慈祥的面容,风度翩翩,看上去,一位大文人的气质。
他,虽已年逾古稀,但见到他的人,觉得似乎还年近花甲,是一个充满朝气和活力的人。
他,一辈子用笔和镜头记录社会真善美、假丑恶。
他,就是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人民日报》退休老人、高级记者颜世贵。
挥运日月长明笔,写就雷霆万鈞文。在颜世贵的记者道路上,充满激情与传奇。上至国家元首,下至黎民百姓,他都采访过。他不仅了解高层权贵生活的“宫廷秘史”,也深知基层黎民的酸甜苦辣。
为党讴歌,为民立言。几十年如一日,笔耕不止。在漫漫的人生征途中,无愧记者称号。
上世纪40年代初,颜世贵出身在高作镇的一个叫荣群村的一条小河浜上,父亲是地道本分的农民,大字不识一个,战争年代参加过支前工作,后来一直守着贫瘠的土地,靠天吃饭。贫穷与饥饿是颜世贵童年与少年的全部记忆,求学的路,异常的艰辛。他永远难忘他的二姨夫,把买小猪仔的钱给他缓解读书费用的燃眉之急。这是一种苦难中的温暖记忆。这样的生活记忆,让他时时能体会到弱势群体的艰辛与不易,并愿意伸出热情的双手。
1966年,颜世贵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由于品学兼优,1967年被人民日报社选调,成了《人民日报》的记者。当年的《人民日报》社,在江苏的高校中就选调了他一个,成了苏北水乡的“夜明珠”。对一个年轻人来说,这是一件很让父老乡亲刮目相看的事情。
从此,在颜世贵的心目中,暗暗下定决心,记者是一种职业,在宣传党的政策的同时,更要为民仗义执言,站在历史的近处,观察社会,思考问题。
他一直认为,新闻在路上。他的心与脚步永远在路上。天安门事件、农业学大寨、唐山大地震、沿海地区改革开放、衡广铁路复线建设,以及第十一届亚运会、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他都一一经历并用文字见证过。“农业学大寨”,他在大寨采访了一百多天。“开发大西北”,他在西北五省一走就是四五个月。他说,现在的人是无法理解他们那个年代的人。他期待他的文字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事实的真相,知道一些被人忽略或是冷落的生活现象。
1978年,改革开放之初,针对经济管理体制上的无效能的混乱现象,颜世贵采写了《满天飞与飞满天》的报道,引起了国家的重视。英国的《泰晤士报》对此作了评论,认为这是一篇“少有的新型真实报道的样板”。
1979年10月中旬,湖南临武县童子村的一封群众来信,署名者个个按着鲜红手印,请求报社派记者去看看他们祖祖辈辈缺水是如何生活的。颜世贵与同行欧庆林受命前往调查,两人坐了四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硬座到了郴州,再换汽车到县城,走了几十里的山路,才到童子村。童子村,山区一个穷得让人无法夸张的农村。当时,“左”的思想还比较盛行,“文革”的余毒还未肃清,颜世贵与欧庆林把连续几天的采访,写成记者手记,在人民日报上连续发表,还写了内参,得到了当时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的批示,引起了有关方面的高度重视,拨款引水,从而使童子村告别了吃水难的历史。是他们用笔,使童子村的生存环境有了相对的改善。
他们还做了一件与记者职业无关的事情,在童子村带领当地干部一起爬绝壁、钻溶洞,踏勘水源,寻找可行的引水方案。他说,记者工作不仅要反映老百姓的疾苦,还应该尽可能帮助他们解决困难。这既是记者的本分,也是做人的准则。
时隔25年之后的2005年,颜世贵又特意去了一次遥远的童子村,看看那里的人可否生活得好?不过此时,他已是一位退休的老记者,但童子村的往事,却成了他魂萦梦绕的牵挂。当年的情景仍不时在他的眼前呈现。
25年了,童子村的父老乡亲,一点没忘记这位来自京城的为他们“解渴”的人民日报记者。当颜世贵出现在童子村的时候,村里用鞭炮声迎接了他。在村支书的大门上,还贴出了他和已故的欧庆林的嵌名联:上联:世代感洪恩沾雨露花开富贵。下联:庆云辉五色仰光华彩映山林。横批:感谢政府和记者。
当颜世贵离开童子村的时候,村里又响起了鞭炮声。在村民们的挥手中,他眼含热泪告别了这个已铭刻在他心中的童子村。他是一个特别容易动感情的人。
作为一个新闻记者,因为新闻报道得罪人也是家常便饭,但颜世贵从来没有因为得罪人而退缩过。1978年,他去石家庄采访,在石家庄的街上走着,到处都是大字报,反映的其中有“文革”期间河北一个单位占领学校用地的遗留问题。
他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写了《顶头上司更要以身作则》的报道,还加了编者按。新闻见报后,被点名批评的单位暴跳如雷,用大卡车拉上十几个人,从石家庄赶到北京兴师问罪。来人竟然要在人民日报报社门口贴颜世贵的大字报,说他道听途说。面对那么多人的质问与压力,他的回答是,我的报道真实,没有错!
颜世贵很在意的一个词就是“真实”。新闻报道的真实性对他来说,不可动摇,因为真实是新闻的生命与灵魂。
1984年,颜世贵在江苏农村采访,了解到无锡县堰桥乡对乡镇企业,实行“经济承包责任制”与“干部聘用制”、“工人合同制”、“工资浮动制”的“一包三改”,把“包”字引向乡镇企业。
这无疑是农村改革的一次重大突破。他写成新闻送审,县委书记对此有看法,以似是而非的理由阻拦。颜世贵在了解事实真相,没有听他的。当新闻配短评在人民日报一版见报后,立即引起了反响。江苏省委专门发文在全省推广这个乡的“一包三改”经验。
记者的名字应与作品联系在一起,这是颜世贵的座右铭。同样是文字工作,记者与作家要承担的责任是不一样的。尤其对新闻记者而言,文字是一种特别敏感而又严肃的东西,颜世贵是从“因言获罪”的年代走过来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言论的敏感?退休后的他,看到那些不合理的社会现象,还是会写。他说,我没有任何的想法,就是要告诉人们,正确的现象应该是什么?他的记者职业使命感已经融入他的血液,成为基因的一部分,固执而坚定。
即使在“文革”那个人性扭曲的年代里,有些人迫于形势超越了人格的底线,出卖良知,换得暂时的平安。而颜世贵依然活得很真诚、坦荡。
颜世贵曾在句容农村参加过“四清”运动。一天,社员红卫兵赶到南京给了他一本手写诗集,作者叫丁贵春,说是“黑诗”,大队准备批判,请他帮助深挖诗的反动思想。丁贵春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届地质研究生,1956年任大学教师,1957年被打成右派接受批斗,先送兴凯湖农场劳改、后遣回句容农村老家劳改,一直到1979年平反,整整21年。
对于丁贵春的这本诗集,颜世贵看不出诗的字里行间,有什么反动和罪恶,只是这位“大右派”记录自己的一段苦难心路而已,苦恼与惆怅,希望与渺茫,凝聚着作者的血与泪。
颜世贵对社员红卫兵说,留我这里写批判吧。他借口把这本诗集保存了起来。这一来,整整保存了13年,然后交给了诗集的主人。这样的行为,在当时是犯大忌的,弄不好会引来“阶级立场问题”。而颜世贵当时是一个将要毕业的大学生,他与丁贵春原来并不熟悉,只知道他当时是生产队的一个“大右派”。后来,丁贵春接受了颜世贵的建议将此编成诗集《流放者之歌》,请颜世贵写序。颜世贵说,这是我为朋友所写序中最为伤感的一篇序。丁贵春先生整整21年的右派生涯,让他心疼。他舍不得一个热爱生活的年轻人被时代不堪的折磨与侮辱。他从来不是一个因为时代而改变的人,也从来不是一个跟风的人,他有坚定的是非观念与清明的慈悲胸怀。
然而,对颜世贵来说,他也有一部说不清的罗曼史。1975年,“五·七”干校的下放劳动,是变相的劳改。颜世贵成了水稻班班长,赤膊上阵,在田里除草、喷药、查看水稻的长势。有几张老照片,他像一个很专业又很敬业的农民。还有一张合影,他笑得依然那么的灿烂。使人觉得他是一个特别像大文豪苏东坡的人,任何的打击对他无能为力,他永远像一朵太阳花,率真热情的生活着。
颜世贵至今还记得1982年采访费孝通时,费老对他说过的话:“一个人连自己的家乡都不爱,还谈得上什么爱国?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历史风情,不要做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到处流浪。”
这一年,颜世贵回老家过年,应邀出席了家乡政府的春节团拜会。会上,地方父母官在介绍了各项事业取得的成就之后,开始座谈。颜世贵被点名第一个发言。他没有接过领导的话茬,开门见山却讲起了关于家乡的绿化和水资源污染的不足之处。在这样的春节团拜会上,他的发言,显然是不合时宜。可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不知道合时宜的人。他说过,他的真话总是在一段时间后慢慢的被人肯定的。他不怕得罪人,他怕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他是一个敢言的人,替百姓代言的人。
家乡与父老乡亲的疾苦,一直是他的牵挂。俗说家丑不可外扬,而颜世贵想,我作为记者,一定要担负起记者的责任。他写过关于家乡的内参,写的都是最最实际的问题。水的污染关系乡亲们的身体健康问题,文字里流淌着一种揪心的痛。然而,颜世贵是热爱家乡的,他在为民“请命”的同时,他又想方设法帮助家乡办实事。为了解决家乡的环村水泥路,他帮村里起草报告,找省长“开后门”化缘。为了解决村里吃上自来水,他风尘仆仆从京城到省城找主管的副省长批资金。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是喝家乡的水长大的,是故乡人民培育了我,一辈子也忘却不了养育之恩。”在他的努力下,村里建起了水塔,修了一条乡村公路。村里人为了感念他的恩情和一片赤诚之心,把那条路命名为“记者路”。
他不当记者了,写起了博客。在他的博客里,有许多家乡的图片,再现了家乡的风土人情和乡村田野的景色。在越南的湄公河畔,他想到了杜拉斯的小说改编成的电影《情人》,由此也想到了家乡,苏北里下河地区的水乡,家乡的滩河,他觉得家乡的河与湄公河一样,有着不同的美丽。他是一个感性而念旧情的人,他从来没有嫌弃过他的家乡。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是当年陈寅恪先生在清华国学院担任导师时提出的。颜世贵就是这样一个具有独立精神和自由思想的人。在他身上,幽默、随和、真诚、执着、浪漫是那么的和谐而统一。
在他的眼里,众生是平等的。大人物,小人物,一样的礼遇。大城市,小乡村,一样的心情。他跟随过邓小平、赵紫阳、李鹏、江泽民等领导人采访。李鹏总理曾给他改过新闻稿。他采访过费孝通、倪志福,拜访过南怀谨,也采访过铁路建筑工人、农民。他的新闻报道,文字感是与众不同的,有的报道,似有春秋笔法,简练省净中有人文关怀。他的人物传记,写得特别传神细致,很见功力。新闻、人物传记之外,他也写随笔,他的随笔,散淡,细腻、温情。
这些年,颜世贵写了近三百篇的博客文章,走到哪里写到哪里,多半是生活化的,像一盘丰盛的大杂烩,吸引了许多人,感动了许多人。文字之外,他的摄影也是不错的,他喜欢拍照,到处走走,日落月出、风霜雨雪、幼儿园的小朋友、世界各地的风景,但凡入眼的,都会拍摄下来,配上文字,并有所感悟。
颜世贵出了很多书,其中有一本叫《往日时光》,写了他这么多年来的成长、生活与工作,里面有苦难,有辛酸,也有喜悦与感动,都是真实朴素的人间情谊。如今,他又应邀参与主编《人物传记》杂志。他说,当记者时他的办公室在路上,现在的办公室在网上。他的生活,那么的充实而自在,他好像还是二十多岁那个什么都不怕的年纪。
我问他,这么多年当记者,可有觉得为难和不好做的时候,有没有知难而后退过?他坦然一笑:没有,既然从事新闻记者这一行,就应该兢兢业业,尽力而为。在几十年的记者生涯中,他是如此的执着、追求,无怨无悔。
颜世贵写了一辈子别人,唯独没有写过自己。当我们提出采访他时,他谦逊说:我没什么可写的,只不过当了一辈子记者而已。如今已是古稀之年,一切都顺乎自然了。韶光已逐西风去,夕阳虽红当惜时。
这,就是颜世贵的记者人生,他的名字叫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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