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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优抗犁——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沈书芬)

发布日期:2015/9/14 17:13:03  阅读:2089  【字体:
 

  耋耄之年,对于童年的那些事,是记忆里斑驳的时光碎片、老相册里发黄的照片,又是壁橱里永远珍藏也舍不得丢弃的纪念品。有的随风而去,渐渐淡忘;有的却是刻骨铭心,终身难忘,值中国人民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之际,往事萦怀难排遣,心潮澎湃忆当年。童年趣事恰似喷泉一样从记忆的深处汹涌而出。又像“过电影”,一张一张熟悉的面孔在脑海里浮现,有的清晰可见,便欣然命笔。

一九四四年春节前的一天,那时我才七岁。父亲要我去本庄小河南的木匠作坊陈大叔那儿取小木犁回家,我有点不解其意。便问我父亲:“什么小白梨?”父亲回答说:“像老牛耕田那样的小木犁。”我吓了一跳惊叹道“那么重,我是揹不动,我不去!”父亲用双手比划着向我解释说:“很小,不重,是给你做玩具的。”

小河南的木匠作坊有三四位木匠师傅,其中陈大叔是本乡农民业余抗日文娱宣传队主要演员之一。他和我父亲是“老搭档”,我父亲扮男角,他扮女角。他头扎方巾身着女装,演出时翘起脚尖,用脚后跟作地。双臂微微地扭动出场,活像小脚奶奶在走路。常常逗的观众轰场大笑,他和我父亲关系密切。我幼年时,经常去木匠作坊玩耍,他非常喜欢我,有时抱抱我,搂搂我。问我要玩什么,我说我要一只小手枪。他就用下脚料给我刻一只小手枪。有一次我要小木船,他也给我雕刻一只小木船。这些小玩具,早已不知去向。陈大叔今天又为我雕刻一只小木犁。我和几个小伙伴可学老牛耕田了,我心喜若狂,以流星的速度,直奔小河南木匠作坊。

进了作坊的大门,陈大叔将长约90公分,高约60公分,并在犁梢的中间刻有“优抗犁”三个字的小木犁架在肩膀上,对我说:快回家吧!我晚上到你家排演呢!这时,我哪里听得进去排演什么不排演。只知道有了这个小木犁可痛痛快快地和小伙伴们玩一场!出了作坊的大门,将小木犁轻轻地放下地,模仿农夫赶牛耕地的动作,右手扶着犁梢。左手举起摇晃,学着挥舞牛鞭的动作嘴里哼着那:“嚎嚎嚎哇哇”赶牛号子,向前推。推到小河的北岸,平时和一道玩耍的小伙伴,大毛、小狗子、李小五子、王小九子等蜂拥而来,有的抓紧犁头,有的牵犁梢,总想玩一会儿过把隐。我从小河南推到小河北,有点吃劲了。需要歇一会儿,便把犁梢柄子让给大毛,可小伙伴们都是来争夺,刹那间撕打起来乱成一团,王小九子的脸皮被划了一条红杠,小狗子的裤子被撕开一个小洞,在旁的成年人见了都来拉劝。受伤的孩子家长知道了,一状告到我父母亲那儿。都说我的小木犁惹的祸。我父亲只好向他们解释:这只小木犁是我们文娱演出用的道具,待我们排演好,请大家看戏,家长们表示理解。将自己家小孩拉扯着回去。回到家中我父亲将小木犁放在炕坊架子的最高处。并板起面孔对我讲:“今后不许拿出门玩耍!等我们演出完后再给你玩!”

抗日战争时期,我的故乡沈韩庄,地属苏皖边区五分区(即盐阜分区)建阳县荡东区梅塘乡,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旗帜下,根据地农村,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抗日救国运动,青年人纷纷报名参军和组成民兵排,展开游击战,同日伪军周旋。男性农民组成农民抗日救国联合会,女性组成妇女抗日救亡联合会,开展“抗捐斗争”。梅塘乡以我父沈志(化名)牵头组成半隐蔽半公开的梅榶乡农民业余抗日文娱宣传队(小组),深入到农户较为集中的村庄和田头、场头等进行文娱演出,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其演出的剧本,除了县宣传部门提供外,主要靠自己编写,按照上级要求,以宣传抗日救亡为主题。唱词对白要求大众化通俗易懂,并要求就地取材,选用本乡本土的典型人物和事迹,启发和引导农民群众积极地投入到抗日救亡的运动中来。

一天,梅塘乡优抗主任李大春,找到我父亲说:我们梅塘乡有两户抗日军人家属,五户抗日脱产干部家属和一户因抗日伤残荣誉军人。在目前艰难困苦地条件下,当地政府对他们无任何报酬和补助。上级号召我们组织和发动农民群众为“三属”的土地代耕代种代收。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在你自编自演的节目中,再增加一出为“三属”的土地代耕代种代收的内容。比我们上门宣传发动的效果还好,随后我父亲召集沈连,陈大叔等商量,决定编写一出题为“优抗犁”节目,由我父亲负责编写剧本,陈大叔负责刻制小木犁做道具。剧本写成后,经过几次的排演,并听取多方面的意见,作出修改后择日演出。

此后每当父辈们从炕坊高架上取下小木犁准备演出时,我总是要纠缠一阵,两只小手死死抓住小木犁不放松,嘴里嘟嚷着“让我玩一会儿”有时父亲急得揪我耳朵也不放手。经过我母亲的劝、哄、吓等手段,并承诺一些条件,才放手。

经过几场演出后,扮演农夫的三叔沈连,觉得小木犁虽小巧玲珑便于携带,但手推着小木犁表演必须弯下腰,同时说唱不能面对观众,很别扭又吃力。当今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七八岁的儿童无学可上,终日放荡在外很不安全,索性就让小二子当小演员吧,推着小木犁。由我们来唱和对白。我们叔侄二人演“双簧”戏。此建议得到我父母和演员的赞同,从此我就当上了名符其实的小演员,扛着那我心爱的小小的优抗犁,跟随着父辈们到东到西参加演出了。这样,道具和玩具的矛盾,终于有了妥善的解决。

根据地下交通员的情报分析,近两日日伪军下乡扫荡的可能性很小,我父亲大胆地决定举行一次较大范围的文娱演出,在对敌斗争十分紧张的气氛中让人们享受一下难得的文化娱乐生活,通知五庄八舍的乡亲们集中到韦家舍的一处打谷场 ,演员敲锣打鼓向韦家舍进发。

演出几个节目后,观众越来越多。把农场围成一个大圆圈。我父亲宣布:下一个节目“优抗犁”,我便推着小小的优抗犁挤进了大圆圈。嘴里哼着:“嚎嚎嚎嚎”的赶牛号子,右手推着小木犁,左手挥舞着牛鞭。顿时场上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那股热闹场面,不亚于今天的央视三频道少儿演出,观众相互对问:“这是哪家的小孩,真棒,真可爱!”也有人回答说“他是剧团团长沈志的小二子。紧接着扮演养牛户的沈连出场,数起了快板书:

“金鸡叫,太阳升,根据地农村忙秋耕,

抗属爹爹王根生,儿子报名参了军,参军打日本,救亡为人民。

优抗主任传号令,南庄唐小六,北舍李德根,南湾子薛保国,北圢子洪广云,八张犁耙齐上阵。

王爹爹的三亩六分地。

精耕又细作,撒种又均匀,来年定有好收成,好收成。

抗属王奶奶,喜在眉头笑在心。

拎来饭和菜,慰劳我们耕田人。

谢谢王奶奶,你把我们当做什么人?

你的儿子前方杀敌打头阵,荣立一等功,喜报传乡村”。

数完快板书后道白:

“我叫陈大义,今年五十三岁,家有土地六亩六分。饲养了一条耕牛,响应上级号召为“三属”耕田,上午替王抗属三亩六分耕地撒种结束。下午又来到张抗属的田头。(扮演张爹爹的陈大叔出场)

此时陈大义大声叫道:

“张爹爹你好,我们的八张犁耙齐来了。”

突然,场外出现两个东张西望的探头探脑的陌生人,大家一看就估计是日本鬼子派来的侦探,场上的人都痛骂:“汉奸、走狗、卖国贼。”扮演耕田人沈连三叔急中生智立即改口唱京戏《武家坡》中的薛平贵唱段:“一马离了西凉界,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前是山后是水花花世界,薛平贵好一个孤雁归来……”。这两个坏家伙闯进人群,凶神恶煞地向三叔发问:“你们唱的什么?”三叔灵机一动,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们是民间艺人,卖唱混饭吃的,你有钱吗,拿钱来,我也给你唱一段京剧。小演员随后举起小小优抗犁走上前去也跟着叫起来:“拿钱来,拿钱来!”,全场的观众轰动起来,齐声叫嚷:“拿钱来,拿钱来!”吓得两个坏家伙胆战心惊,见势头不妙,溜之大吉。

抗日战争之前,家乡戏《淮剧》还没有正式成型,从荡西山阳县(即淮安县)流传过来的《二人转》,人们称为侉侉调,以《三可调》《淮蹦子调》为主,唱腔同京剧老旦唱腔相似。根本没有现代淮剧的韵味。那时我们家乡人爱听喜唱大曲,即京戏,在闹洞房、婚宴、祭祖等比较热闹的场合,总是唱一段京剧:武家坡、探皇陵、打龙袍等过把隐。

据传说,就是沈连三叔是个媒介,他将京剧从上海滩流传到家乡,幼年时三叔随父母去了上海滩谋生。租住在上海成都路美琪大戏院附近,经常同上海京剧戏班子的小徒弟、小朋友混在一起,耳濡目染,学会了唱、念、做、打基本功,获得京剧老艺人的赞赏,有意收他为徒弟,并动员三叔的父母让孩子学京戏。三叔的父母即刻回家乡,向亲友们征求意见,并为孩子准备衣物行李。筹集生活和拜师的所需资金。就在这关键时刻,孩子突然患了急性脑膜炎,那时吃中药的效果较慢,昏迷不醒有几个月,病后身体虚弱,父母受“宿命论”思想的指导,孩子命中注定不该吃京剧这碗饭,此后留在老家种田,指导青年人学京戏、唱京戏,并蔚然成风。

梅塘乡成立农民业余抗日文娱宣传队,他是我父亲得力助手,他策划、编剧、导演、化妆、拉胡琴、敲打乐器,样样谙行。他具有过目不忘的天赋,那时青年演员识字不多,又不老练,面对观众有些怯场,常常唱了上句忘掉下句,他在手中无剧本的情况下为台上(或场上)演员提词(那时候有专门的人提词)。有的苦戏情节需要演员痛哭流泪,而演员的感情和剧情不能融合,流不出泪来,降低了演出效果。三叔采用豆油涂在演员的眼皮下方,让观众看到演员痛哭后的流泪痕迹。他为梅塘乡农民抗日演出宣传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以民间艺人面孔多次躲过敌人的侦查。受到上级领导人和人民群众赞扬和表彰。

在一个月光惨淡的深夜,二、三十个日伪军闯进了沈韩庄,以“抗捐”的罪名,抓捕了十多名农民兄弟,其中有我父沈志,以“民间艺人私通共产党罪名”关押在一间空房子里,派两名伪军持枪看守。又派几名日伪橇开沈二叔的豆腐坊大门,用抢来的大米和小麦混合在一起(米不够小麦凑)在蒸煮豆浆的大铁锅里做饭,其余的日伪军到附近的农户抓鸡、鹅、鸭现杀,现拨毛。来不及就剥皮去内脏,混放进另一口大锅里烧煮,烧草供应不上,就用大刀劈豆腐架子、桌椅,再不够,刀劈豆腐坊的大门作燃料。煮好后鬼子们分批进来狼吞虎咽,最后进来的鬼子见饭菜都没有了,便将没有屠杀的鸡鸭鹅,边屠杀边架起木材火头上燃烧,吃“烧烤”,它们吃完了,就到农户家翻箱倒柜,抢劫手饰和贵重物品。它们也怕我们武工队,游击队突然袭击。总是赶在黎明前撤离。有的揹着抢来的财物、有的拎着抢来的鸡鸭鹅,还有的牵着羊和猪。沿小河边向东南方向逃窜。

深夜,十多名被关押在空房子的农民弟兄在黑暗中相互议论。有人讲,此番被日伪军抓去索要钱财,我们没有,要老命有一条,估计日寇要罚我们做十多天苦工。可是,沈志是民间艺人有通共嫌疑,此番被抓去,后果不堪设想。内中王大力提醒大家必须想方设法让沈志逃脱虎口,大家一致表示赞同。

接近五更时分,看守的日伪军吃饱肚皮后,拿来一大捆草绳,将十几个农民“后背绑”,并用一根长绳串联起来,我父被串在中间。日伪军端着枪一前一后沿着沈韩沟河边,向西塘河方向而去。在途中,我父前后的两位农民兄弟偷偷地将我父松了绑,仍跟着被绑架的人一起走,寻机脱身。当被押人们刚接近薛家舍时,其中一个持枪的日寇贪心不足,又到老百姓家中去抢财物,趁此机会,我父一头栽进一户农家的大草堆夹缝中,逃出了虎口。此后,敌人多次来抓捕,均未能得逞,但我父他并没有被敌人抓捕行动所吓倒,毫不动摇,继续高举抗日大旗,将全身的精力投入到农民业余文艺演出工作中,“小演员”也仍然扛着他那心爱的小小优抗犁。歪歪扭扭,踉踉跄跄,尾追在父辈们演出的队伍后面,嘴里不时的哼着“金鸡叫,太阳升......”。

194593。日本侵略者宣布无条件投降,全国人民欢欣鼓舞,唱起了“今天望、明天望、望到今天天才亮,日本投了降,我们得解放......”的革命歌曲。梅塘乡农民业余文娱宣传队伍扩大了,小乡的指导员、民兵中队长等干部在百忙中也公开参加演出,演出节目增加到十多个,我父沈志周天忙于编排节目,制作道具,筹备服装和安排演出。

为了庆祝抗日战争胜利,建阳县荡东民主政府举办了十三个乡(小)镇(小)文艺汇演。梅塘乡的《优抗犁》获得一等奖,我父沈志获自编节目创作奖。此后,梅塘乡历年的文艺宣传演出,《优抗犁》这个节目,久演不衰。

30年后,父亲去世,弟兄姐妹六人长大成人,劳燕分飞,各自成家。80多岁的老母,故土难离,依依不舍,乃守着那破旧不堪又塞满老式炕孵工具设备杂物的老屋。为了让老人家享受天伦之乐,弟终于决定拆除老屋,拆除那天,无意中发现了杂物和灰尘的深处隐隐约约有我童年时代扛过的玩具——父辈们抗日文艺演出节目的道具——小小优抗犁,我使尽全身力气把它从堆积物的深处拔出,抖去了灰尘,犁梢拐弯处“优抗犁”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仍然耀人眼目,我心情激动,热泪盈眶, 百感交集,陈年往事,涌上心头,双手举起了小小优抗犁,高声对弟妹们讲,这是革命的文物,传家宝,我们一定要把它收藏起来,并述之来由,希望亲们不忘历史,且行且珍惜!

 

注:优抗:地方拥护军队优待抗日军人家属。

 

转自《塘河》杂志

 

 

 

作者:佚名   来源:本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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