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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直在读《林则徐选集》，读到《巡河日记》一篇时，意外地激动起来，原来林则徐先生巡的河就是离我家不远的皮岔河。西阳村、新河庙、西盐河、唐桥、小富庄（今庆丰镇小阜庄）、东塘河、伍佑场、天妃闸、阜宁、盐城，这些熟悉的地名在他笔下一一出现，读来愈加亲切。

皮岔河东西流向，流经建湖的庆丰、芦沟两镇，盐都的龙冈镇，上承高邮宝应兴化泰州诸河荡之水，下注天妃闸归新洋港入海。《盐城县志》记载，过去在洪桥西称皮大河，洪桥东称皮汊河。《巡河日记》里记载，河身本宽大，故称之为皮大河，又因岔港多，故又称之为皮岔河。

《大事年表之林则徐》记载，1836年（道光十六年　丙申），五十二岁，十一月，由淮安府至盐城皮大河一带，访察民情政事及兴修水利事宜。《盐城历史大事记》记载，道光十六年（1836年），江苏巡抚林则徐为疏浚皮岔河，由淮安乘船微服来县境实地考察。林则徐先生巡查皮岔河的准确时间是道光年十月初九，换算成公元阳历记年就是1936年11月17日。巡河缘于盐城县令请求疏浚皮岔河的一纸呈文，皮岔河因年久失浚，河身淤高成平陆，遇水则不能畅泄，逢旱则灌溉无资。当时是鸦片战争前期，官场政治黑暗混乱，林则徐担心疏浚皮岔河一事只是官府的单方意愿，或是另有其他隐情，比如地方政府虚报灾情骗取钱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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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画面是，微雨的深秋时节，穿着长袍的林则徐从淮安府东门出发，由唐桥进入东塘河，再转入皮岔河，一直到盐城，再原路返回，23日到达淮安，一共用了七天时间。旧时行船纯粹依靠手工划浆和风帆动力，行船速度极缓慢。

林则徐此行是真正意义的微服私访，只带了一名叫张福的随从，雇了一条民船，船家名吴太，盐城南门外人。有资料显示，林则徐对船家表露的身份是福建客商，去盐城做一笔生意。七天的行程中没有与任何的地方官员接触，更谈不上接待或是迎送了。旧时的百姓多半是俱官的，尤其是这样的偏僻乡村。这样的微服，才能够看到真正的民情，听到真正的民意。而对内心清朗正直的林则除来说，任何的奉迎与谄媚都是厌恶并以为耻的。

一路上，林则徐多次地停船上岸，与乡民聊天。应挑与否？皮岔河要挑，是否农民情愿？何时淤起？约隔几时不挑？土工每方若干？这样的话他问了不止一家，同样的问题问不同的人，得到不同的答案或是相同的答案，期待可以有个最正确的判断。挑土归于何处？答，堆在两岸，又问，既在岸旁，大雨一来，不怕仍冲入水中否？答此系淤泥，与沙土不同，不患冲流入水。不明白的细节一一从乡民口中问明。他不止是自己去了解，还让随从张福一路询问。调查与询问足够耐心细致，经理河道的董事姓名也被他一一记下来了。除了与乡民聊天，他一路观察、估量、记录着皮岔河的河道情况。这几乎是一个相当专业相当严谨的水利工作者在收集资料。

他与乡民的聊天记录里，能读到他作为父母官特有的悲悯之心，他问话的方式、问话的内容就像一位忠厚的老大哥，没有一个乡民对他的身份起过疑心。乡民的疾苦、民心与民意就是他内心的天良。在他其它的文章中，他不止一次地提到天良二字。为河道而来，关心的又不止于了解河道。收成可好？米价如何？官吏衙门是否清廉？可有无劫匪打劫？可有额外的税赋摊派或勒索？一一详细问来，那位好读书不爱理政事的盐城孟姓县令，乡民反映的有索诈情弊的衙门壮头邱二麻子，快头仓连、潘标的名字也被他记了下来。

经过几天的聊天与记录，林则徐对盐城的河道、地势、吏治、民情基本一清二楚，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皮汊河口至天妃闸……为四十五里，上半段淤滩多而港面狭，下半段淤滩少而港面宽，按段分工，自有分别。所问方价，有百五六十文，百七八十文不同…… 。我想，这是我见过的最精炼又最实用的调研结论。

回到清江浦衙门后，林则徐很快就批下疏浚皮汊河的呈文。《清史稿》卷129志104河渠4中记录了当时的情况，十六年，又贷江苏司库银濬盐城皮大河、丰县顺堤河，并修筑堤工，从两江总督林则徐等请也。也就是十一月份来皮岔河，当年的十二月份就解决了疏浚皮岔河的钱款问题。

多少年后的今天，经常在各个地方看到为人民服务的字样，我想，林则徐这样的为人民服务，即使放在今天，依然是应该令很多人惭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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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历史细节竟然有了电影的意味，让人不敢相信它是真的，但它确确实实是真的。1836年的林则徐署理两江总督，为督防秋汛，移驻清江浦，也就是今天淮安市的清河区、清浦区。这一年是林则徐在江苏任职的最后一年。对于这样的一纸呈文，多数官员的做法是派信得过的下属去了解一下实际情况就行了。很多人会不理解，一个江苏地区的最高行政长官，为了一条寻常的乡间河流，前后花去七天时间，还用了那么多的笔墨，值得这样大费周折吗？何必这样亲历亲为呢？后来我在《清代名人轶事辑览》中看到这样的一段话，对他的行事做法算是理解了。文字是这样表述的，公有手书巡河日记十余纸，盖为江苏巡抚时微行至盐城查皮岔河所录也。不特于河务考纂详，而凡官吏之贤否，民生之苦乐。无不从田夫野老切实咨询，且不肯偏信一人之言，每问必至再三。在官事无巨细，必躬亲，这是他一贯的行事态度，已经成为他修养的一部分。不止是对这条乡间河流，对任何事情，他都是这样的态度，一种让人特别敬重的态度。1996年6月7日，闽籍天文学家陈建生院士发现了一颗小行星，按照规定，谁发现了小行星，谁就拥有命名权，在他的建议下，小行星命名为林则徐星，感激他对禁毒和治水的辛苦付出，林则徐也是闽籍人氏。一个有德的人，他的德可以化作星光，达到永恒。

我一直以为，林则徐的名字是属于虎门销烟之类的宏大历史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这不是一般胸怀的人能说出来的话，这句话至今仍被无数的人无数次地引用着。因为《巡河日记》，我读到了一个心思细腻、做事严谨、为人低调的林则徐，那么的真实、温暖，有烟火气。因为皮岔河，我突然觉得他与我如此之近，隔着近两百年的岁月，我竟然可以与他走在相同的空间里。

对于河流众多的江苏大地而言，皮岔河是不值得一提的，即便是在我生活的小城，这条河也是被忽略的。在皮岔河上行走的林则徐已经52岁了，在那年代，这样的年龄已经属于半百之人，却对这样一条偏远地区的乡间河流投入如此多的心思与笔墨，真真是这条河流的幸运了。也因为这样的专注，让我理解林则徐为什么会在仕途倍受屈辱，被道光帝革职，从重发配伊犁，与妻子在古城西安离别时，依然可以说出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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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要扯远点了，一个人的文字表述方式可以看出其内心格局，他的日记里没有任何的官员习气，有的只是古代读书人对天下苍生的悲悯情怀，这时的他，已经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多年的官场生涯没有让他变得世故粗糙，这是多么可贵的美德。

从这篇日记中，我能够读到林则徐当时的心情，特别平实安静的心，关注这条河流、河流两岸及沿途百姓的生活。前后七天，吃住条件自然是简陋的，肯定还有许多生活不方便的地方，但日记中都没有提及，一个精神上有高度的人，是不会计较这些的。《巡河日记》估计是七篇，每天一篇，因为是选集，这本书只刊出了四篇。这样的日记也可以拿来当散文读的，文笔清淡省净，从文字里还可以读到人情与乡土，而他对人情与乡土的描述又是极精准的，他的专注与用心可见一斑。

林则徐在盐城停留的时间很短，日记中还有一段关于盐城的文字描写：县城四面环河，将至天妃闸东南，望海去一带有似远山，因得一联云，岸树已消残叶绿，海云犹带远峰青。岸树已消残叶绿，海云犹带远峰青，读到这里，我不禁觉得他的可爱与有趣了，文人的真性情与柔情在文字间缓慢流淌，真应了那句话，内心有风景的人才会看到风景。更有趣的是，后来做过中国最后一位帝师的陈宝琛因仰慕徐的德行与操守，还为《巡河日记》写过跋。

如今，皮岔河的水依然沿袭着两百年前的样子，运输、灌溉，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两边的村舍农田绿意安然，静谧详和，可还有人记得曾经有一位叫林则徐的大人曾经来过这条河？曾经关注过这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