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中的婉约(李振皓)
我一向推崇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词作,并赞同其“婉约派才是词的正宗”这种比较保守的观点。由于爱好,平时一时兴致上来,也常会吟上几阕。日积月累,“作品”竟也可成册了。但细数诸“作”,真正算得上“婉约”的,其实也是凤毛麟角。几经筛选,自觉那首《忆江南》可拔得头筹。到不是文字有什么特别出众之处,实在是出于一种偏爱。故偶尔与吟友交流也常会将其打印出来“献”一回“宝”:
秋将暮,寂寞院中萧。
一夜西风凋落叶,霜枫依旧艳枝梢。
傲视众芳娇。
秋已暮,日日度寒宵。
秋去冬来年又少,笑容不见念难消。
梦里看妖娆。
大凡人都懂得,文学的源泉来自生活。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事描写起来才会注入真正的情感,才会有真正的“婉约”。人一般不会无病呻吟。这二阕词其实真实地记录了我青年时代对一个女同学的朦胧爱恋。
真不好意思讲,我那时才十六、七岁,似天地混沌初开,却开始注意同班的一个女孩子。
她是班里的文体委员,单名叫枫。那年的暑假后,我发现她突然地长高了,而且变得那么好看动人:齐耳的短发,明亮的眼睛里始终饱含着水,似一股清泉,晶莹剔透,好象一眨眼就会流出来一样。身上老是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褂子,天热时是短袖,天凉时改成了长袖,而颜色仍然是粉红的。远远看去,就像是透过太阳的一丛枫树,美丽极了。我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她的举止,不为别的,就是想多看她几眼。但她老不给我机会,走过我面前总是底着头,匆匆而去,像一阵风飘过,又像秋天里被风吹过的一片枫叶。
我当时的座位从前往后数是课桌的第三排,她坐在我的后边。我以前读书不用功,上课时老喜欢看闲书。当老师开始注意我的小动作,慢慢朝我走来时,坐在后边的她就会用铅笔捣捣我的后脊梁提醒我。过后我会借机回过头去正面朝她感激地一笑。就这一、二秒钟的对望,可以让我惬意一整天。我知道我是在偷偷地喜欢她,但一直到毕业我都没有说出口。那个年代,是一个保守的年代,男女向来授受不亲,学生谈情说爱可是大逆不道的事,
后来毕业了,大家各奔东西。我考上了高中,她也考上了一所女子中学。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后来我下乡种田去了。后来听人说她挺过了下乡关,当了一名区办小学教师。再后来就不知道了。
我一辈子记住了那双饱含清泉的眼睛,还有红得像枫叶一样常常从我身边飘过去的身影。那是一双令我魂牵梦绕的眼睛和永远挥之不去的一个红色的梦幻!
后来我想,我如果胆子稍微大一点,早一点向她表白,或者以后去找她,我一生的命运肯定就会从此改写。
从此,每逛公园看到枫树,就会联想起她——那一次次曾从我身边晃过的红色美丽身影。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曾偷偷地写了记念这次邂逅的一首小诗《枫叶寄思》:
小亭枫叶红山后,片片飘逸枝枝秀。
斜依栏杆望尽秋,日移西墙身影瘦。
在农村待了七、八年后被招工回城。因工作关系,常出差北京。如遇深秋,我总会去香山看红叶。当爬上山坡,放眼望去,那漫山遍野的大片红黄相间的色块,如同给大地铺上了一幅绚烂的地毯,娇艳、壮观,美丽之极。在这一时刻,我仿佛又回到了我的青年时代,回味生命过往中对最初爱的一个细节、一个涟漪。那其实已永远逝去的似浸水的眼睛,那像火一样飘去的身影却又回到我的眼前。
意犹未尽的风景最令人回味,消逝了的感情总是最刻骨铭心,离却的情人总是最感觉完美。曾经的青春躁动,是尘世间红男绿女对过往人生最爱追忆的素材,我也不例外。那段美丽朦胧的心池的浪花,我把它永远地深埋在了自己的记忆之中。
这二阕《忆江南》和“枫”的小诗,共同构成了我生命中最悱恻最缠绵的“婉约”。
2012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