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叫、亲戚到、锅巴头子肉汤泡”。每当想起这辛酸的童谣，便回到那艰苦、荒凉的岁月。

　　我五岁时，跟随父母从部队复员回苏北老家，童年被留给了那偏僻的乡村。虽说父母年轻力壮，但不精农务，任凭怎么劳作也挣不了几个工分，家里生活日见贫困，一日三餐吃的是糁子米饭加咸菜。尽管按规定养了三只鸡，一头猪，但那是万万不可食用的。“鸡屁眼是小银行，油盐酱醋全靠它，猪粪池是积肥塘，肥田种粮它帮忙”。农家人还指望宰杀它们改善一下生活呢。

　　能吃上一顿肉，是我们最大的心愿。然而，这种小小的奢望只能在春节、家人过生日和远方来亲戚时才能满足。前两项太漫长，只能指望来亲戚了。一次，小妹在庄上玩，回来后闹着跟父母要肉吃，说：小亮家来上海亲戚，买了一大块肉，那肉味真香啊。母亲哄着说等我们家来亲戚也买肉吃。小妹就是不依不饶，大吵大闹，结果被母亲掀了一个大耳光，那一巴掌留在小妹细嫩的脸上五个紫红的手指印，几天后才消失。父亲停下手中的活，把小妹搂在怀里说：你听，喜鹊在叫呢，我们家也快来亲戚了，到那时给你买好多好多肉吃。小妹止住了哭，摸着脸上的痛处，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几天，屋后高大的椿树上不停地有喜鹊在叽叽喳喳，小妹兴奋得手舞足蹈。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家里真的来了两个穿着补丁衣服的人，说是我们家亲戚，失散多年，是特地来寻根的。那是四月份，青黄不接之季，父母热情接待了他们。母亲拿出八毛钱对哥哥说：你和弟弟去买一斤肉，剩八分买糖，你们一人两块，其他全给妹妹。母亲边说边深情地看着一旁手舞足蹈的小妹，我知道这是母亲对小妹那一巴掌的补偿。

　　买肉要到公社所在地，来回十多里，我们飞快地跑着，不到两个小时，肉就买回了家。

　　忙饭时，父亲陪着客人在堂屋里低声交谈。哥哥烧火，母亲做菜，我和小妹围着锅台转，听着肉在锅里嗞嗞作响，小妹口水都快流下了。善良的母亲再三叮嘱：先尽客人吃，客人叫吃时才能动筷子，我们切记在心。

　　午饭是丰盛的，炒肉丝、炒鸡蛋、豆腐咸、青菜肉汤。吃饭时，两位客人全然不顾，狼吞虎咽，不一会肉就被吃得精光。完了，嘴一抹说：你们条件好，善待穷人，良心好啊。我们一家目瞪口呆，小妹“哇”地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客人走了，父亲在生产队的草垛旁把手里还紧攥着水果糖，哭得满脸泪痕已睡着的小妹抱回家。母亲用剩下的肉汤和锅巴投了饭，我们三个孩子一人一碗，吃得很香很香。父亲对一旁沉默不语的母亲说，那两个人摸错门了，我们只是同姓，接着一声长叹。

　　第二天，父亲做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亲自把猪杀了，全小队每家送了一小块，引起了轰动，可我们一家人却谁也咽不下一块肉。

……

　　30多年过去了，家里的条件不可同日而语，小妹已定居美国多年，那段生活她或许早已忘记，但已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中。

　　“喜鹊叫，亲戚到，锅巴头子肉汤泡”。这苦涩的童谣使我更加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选自《建湖日报》2010年1月12日 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