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车库门前的空地上长了一些蔬菜，诸如黄瓜、豇豆之类的植物要搭架子才肯长。找不到诸如棍啊棒的材料，母亲便问人要了一捆草，准备搓成草绳，然后让植物顺着绳子攀爬。

    那天下午，我端坐在车库门口的小板凳上搓草绳，过往的邻居见了我，都像烫着了似的惊呼：“哦哟！你还会搓绳啊？！”

    是的，我知道，在他们眼里，如我们这般年轻的人，特别是在小街上长大的年轻人，怎么能够会搓绳呢？

    我不但会搓绳，而且还搓得很好。手艺扔了多年了，如今重操旧业，仍然娴熟有余。我搓了一个短小的绳头，把它压在屁股底下，然后把两股草在手心里搓成麻花状。左一股差草，在左边添草，右一股差草，在右边添草。旁边放一碗水，搓到干燥的时候，手放进碗里湿一湿，继续搓。若干年前，湿手这个动作没有这么文雅，而是直接往手心里吐唾沫。现在住在文明县城，想，很多举止都要相对文明一点才对。搓到一定的长度后，我再挪动一下屁股，把绳子往后抽。抽过数次以后，身后便圈成一个绳卷。

    我会做的而且让城里的年轻人讶异的事情不止搓绳，我还会织蒲包织蒲席。对于这些，恐怕他们不但不会，而且无法想象，因为他们压根儿不知道什么叫蒲包蒲席。

    母亲是荡区里长大的姑娘。荡里满眼看到的都是蒲，成片成片的，那就是用来织包织席子的原料。织好蒲包蒲席可以拿到供销社卖，一张卖到一毛多。母亲在当地是织包织席子的好手，并且九口之家的经济来源之一就是靠她带着几个妹妹编织。荡里的姑娘每天一睁眼，除了吃和睡，就是盘腿坐在地上，两只手不停地翻飞，从早做到晚。

    母亲嫁给父亲时，发现纪家的条件还不及荡里，于是劳作之余，仍然坚持在家搞副业用以贴补家用，而原料都是由外公撑船送过来。母亲做包做席子的时候，勒令我蹲在旁边观看，长期耳濡目染，我也开始渐渐介入其中。才开始帮着收收包口什么的，后来时间长了，也能独立做出成品来。再后来，贴补家用方面，我就成了主力干将。那个时候，别的孩子星期假日都在外面疯跑，而我就忙着做席子做包。

那天搓草绳的时候，我就一直想着我的另一门手艺，并且很希望再来验证一下：给我一捆蒲，我能否把它们变成几只包或几张席子。

    只是现在，送原料的外公已经不在了，而且，就连荡里人本身，也很少靠这个手艺吃饭了，一来用包用席子的场合少了，二来，比这挣钱的东西多了。

世事变迁得很快，很多事，当年并没有想象会如何发展，就像搓绳，就像织包织席子，做着的时候，以为会做一辈子，甚至以为将来会如母亲所说，依托这些手艺吃饭。那时候经常有怨言，嫌自己家穷，嫌母亲剥夺了我很多快乐的时光，但是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那是我人生当中的一笔财富。我不得不承认，在搓草绳织包织席子的过程中，我比同龄人更早成熟，更快长大，更懂得承担，更知道包容。而且当旁人讶异地提问时，我说起那些往事，不觉得寒酸，倒觉得温暖。

转自《塘河》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