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里的那条棉布裙(严锦宇)
一场秋雨一场寒。午后,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气温紧跟着大幅度地下降。下班路上,穿着薄如蝉叶的连衣裙,顶着瑟瑟的秋风和沥沥的细雨冷得混身直打哆嗦。回到家中立刻开始翻箱倒柜地清理起换季的衣衫。
衣橱里到处都塞得满满的,没有一处空隙,想一下子找到所需的衣服还真不容易,无奈之下只好请出橱子里的所有衣物。一会儿,床上就堆满了衣裳,形如小山似的衣堆严重地阻隔了先生看电视的视线。这家伙随手就将衣服捋向一旁,嘴中还忿忿地说着:“穿不到就送人!像个宝似的老收着干吗啊?”尾随着他捋衣裳的手势,那件被他捋到最上层的红黑相间的格子短裙一下子就像一把凿子似的凿开了我尘封多年的记忆。
这条裙子盛载着我太多的幸与不幸。它不仅见证了我青春年少时对美的追求与热盼的全过程,同时也彻底地毁灭了我少女时代那段朦胧的爱,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所谓初恋吧。见到它不由得让我又重温起那段青葱般的岁月。
18岁那年,由于高考梦的破灭,怀揣着一颗破碎的心我来到了县城的一个服装店里做起了收银员。当时的月工资是18元。女孩子天生爱美,店里的姑娘们一个个穿得花枝招展的让我看得眼都发麻了,特别是当她们身穿连衣裙,足蹬高跟鞋像个花蝴蝶似的跑进跑出时更让我羡慕得要死。再看看我,一身妈妈制造的衣服穿在身上又肥又大,一点形都没有,混在人群中就像个丑小鸭似的抬不起头来。心中暗暗地盘算着等发工资时也去置一身行头,我相信凭我苗条的身材穿起那漂亮的衣裙一定会力压群芳。头两个月发工资后我悄悄地花了20元钱托替我们店拿货的人从上海带了一双紫红的中根牛皮鞋和一件雪白的领口带有花边的的确凉短袖衬衫。店里的姑娘们说:“如果下身再配条带色彩的短裙就更好了。”我也梦想着有朝一日这条裙子的降临。天遂人愿,在下一次进货时不知那个年轻的老板是有意还是无意特地带回了5条漂亮的短裙,我一眼就相中了那条红黑相间的棉布及膝短裙,其余4条也被店里的姑娘们全部瓜分了。老板按进价收了我9元钱。回到宿舍后,我穿起所有的行头对着镜子照来照去,摸来摸去,近瞧瞧远看看,,一会儿傻傻地笑着,一会儿呆呆地望着,好像自己成了全世界最美的人。
其实我买这身行头还有个私心,暑假就要到了,从小一块儿青梅竹马长大的他一定会从远方的大学回到家乡,他的家与我的家紧密相连,同窗10载,一同上学一同放学,一同读书,一同做家务,我们早就变成了彼此的影子。虽然同学们都曾开过善意的玩笑,然而我们谁也没有点破过那层薄薄的纸,彼此都有点心照不宣的意思。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大病无情地剥夺了我高考的机会,而他却考上了省内一所知名的大学,在他考上大学的那个暑假,他曾试图与我深谈,而我却自卑地一直拒绝与他交流,我不想让别人认为我有高盼他的嫌疑。如今苦尽甘来,我终于在县城拥有了一份稳定的职业而且还在不断地自学准备有朝一日再参加考试,我自认为这个夏天我应该有勇气面对他了。我想象着:在某个黄昏,在我们从小一起读书的那棵大树下,当我身穿这套漂亮的衣裙突然站在他的面前时他该是怎样的惊诧与欣喜啊!
然而我的青春注定不会多姿多彩。那晚正当我站立在穿衣镜前甜蜜地想象比划着时,妈妈一下子推开了我卧室的门,一见到我穿着那身行头就气不打一处来,满脸铁青地训斥着我:“谁叫你买这裙子的?光着半个腿子像什么样?脱掉!脱掉!……”“不脱、不脱,我就不脱!”我一边气愤地叫着,一边使劲地跳着。妈妈气乎乎地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剪子,发狠着要剪掉我这条裙子。“你封建!你专制!你是西太后……”我语无伦次地叫喊着。青春期的叛逆在这时一下子发挥得淋漓尽致,我不顾一切地发了疯似地大哭大叫,双脚拚命地敲打着地面,恨不能一脚将地球踩碎。妈妈没想到一贯言听计从的小女儿会如此的大逆不道,会如此的对她出言不逊。她忍无可忍地操起门后的扫帚就向我扔过来,我呆了。记忆中从小到大妈妈从来没有打骂过我,这次到底是为什么啊?哥嫂将我连拖带拉地带到了另一个房间,抱着那件短裙我一直流泪到天明。早晨妈妈要回老家了,临走时狠狠地警告我:“上班就去将裙子退掉,否则你就不要认我这个妈了。”
我始终想不明白:就这么一条裙子,问题怎么就上升到如此严重的地步?母命难违,我不能为了一条裙子就不认母亲了吧?第二天只得红着眼睛老老实实地拿到店里退了。晚上躺在床上想起那条还没来得及穿出去的裙子不由得又大哭了一场。没有了裙子的陪衬完全失去了去见他的信心,那个夏天终究没有与他相见。后来据要好的小姐妹说,他在那条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徘徊了无数次后最终决定提前回校了。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始终没有相见过,后来听说他读了研又读了博,又听说他先在武汉后到深圳现今定居在美国。人生若只初相见,却道当初已枉然。
在退回那条裙子的第二天我走了二十多里路来到了三姐的学校向她滔滔不绝地诉说了我的委屈与不解。我说:我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都什么年代了,还如此的封建,这可是八十年代了啊!……姐姐笑眯眯听完了我的倾诉,然后不紧不慢地说:你这事啊比起我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你知道吗?我烫发后每次回家都用头巾裹着头发,就连吃饭睡觉也不拿下,谁知道有一天被她发现了,她竟然点起火柴就要烧我的头发。看到我晾在绳上的喇叭裤操起剪刀就咔嚓、咔嚓地将裤脚剪去了一大块。也曾怨恨她也曾不理解她,后来在我生了女儿之后,我终于明白了,她是怕我们学坏,怕被别人当成小阿飞。从解放前走过来的人一下子适应不了时代的潮流啊。理解她吧!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拥有无数条裙子的!恐怕到那时你又会怀念起妈妈牌的直筒裤了……”姐姐和颜悦色地开导着我,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释怀,我总是念念不忘那条棉布裙。
自从裙子风波之后,我一下子仿佛长大了许多,除了正常的穿着以外基本上不再跟风,日历平淡无奇地一页页向后翻去。没想到在我20岁生日的那天,这条裙子重又出现在我的眼前。那天中午下班后老远就看到三姐站在我的宿舍前,手里提着个漂亮的塑料袋,不用说也知道,袋子里一定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打开看看吧!姐微笑着说。抽掉那漂亮的塑料袋,摆在面前的这条裙子是那样的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再仔细看看!”姐命令着。翻来倒去的看完之后,我失声惊叫道:“这怎么可能?这明明就是两年前我退掉的那条短裙。因为当初在与母亲的推搡之下裤腰上的钮子被拽丢了,本来是红色的,后来我找了颗黑色的订上了。我自己的针线活自己认识,千真万确就是这条裙子。可时隔两年又怎么如同新的一样出现在姐的手上了呢?
见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姐一五一十地向我说起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原来那天我向她哭诉离开之后,联想到自己过去的所受的种种委屈越想越难过,最终她谋着我到我的店里花了12元买下了这条裙子,顾虑到母亲的面子,她一直替我收着没拿出来。两年过去了,如今就连农村里的小姑娘也早已穿上了裙子,母亲再也不会为此而责怪我们了。她说:“我总算完璧归赵了。”我久久地抚摸着那条失而复得的格子裙,一时无语凝噎。时过境迁我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执著与企求,我慢慢地细心地将它折叠整齐,端端正正地放在了箱子的最里层,一如我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岁月,永远地定格在那个18岁的夏季。
往事如烟,人们在日夜的成长里,慢慢学会了很多事情,也忘却了很多事情。那些青春,也逐渐被人生的阅历覆盖与隐藏起来。其实,那时让我欢欣让我失落的青春,仅仅是一条棉布裙而已。
转自《塘河》杂志
- 上一篇文章: 豆瓣花儿一瓣瓣开(嵇绍波)
- 下一篇文章: 番茄红了(嵇绍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