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庄稼身边(金鑫)
我喜欢那些沉静而澹泊的庄稼。在乡间生活了十多年的时间,我曾与它们朝夕相处。但此后更长的书斋与城市生活,渐渐割断并疏远了我们之间的联系。
那时候,和庄稼几乎天天见面。上学的路,走亲戚的路,进城的路,两边都是郁郁葱葱的庄稼地,生活的领域,全都置于庄稼的包围之中。我有时捧着书本,坐在屋后的敞篷里,看着看着,就会走神,长久地凝视着碧绿而丰腴的禾苗,希望有一天,能够像稻田上空的鸟儿,插翅飞出这一片天地。
现在,当我来到庄稼的身边,近距离地接触它们,仿佛一个流浪的孩子,回到阔别已久的老宅,心里溢满了亲切与温暖。时在仲秋后,深秋前。这时候的庄稼,刚刚经历了一个热血沸腾的夏天。几个月里,它们历经风雨雷电的洗礼,已经株高齐腰,精神饱满地站立在田间。短暂的青春期过后,穗端一片金黄,染了发似的,比栽种时更显成熟。是的,它们迎来了自己的花样年华。只是穗头,像向日葵那样,谦逊地低下来,似乎不能忘却大地曾经给予过的营养和恩惠。
我的父亲母亲,进城数年,依然保持着耕种与收获的热情,乐此不疲。此刻,我的母亲挥镰不止,率先享受着丰收的喜悦。那是家前屋后一小片成熟的豆荚,有些已经欢快地炸裂开来,轻轻地发出“噼啪”一声响,在寂静的田间却如裂帛般地清晰可闻。当初植到泥土里的每一粒种子,都衍变成了几十粒上百粒的黄豆。母亲用镰刀收割下来,聚在一起,它们相互簇拥着,帮助对方挣脱薄薄的荚衣,哗哗跌落尘埃。母亲笑着说,可以换几十斤豆油哩。她做鱼汤鸡汤,总爱放上一小勺豆油,慢火细炖,汤端上桌来,乳汁一样的浓稠雪白。
午后,一觉醒来,去找父亲。喊了一声,父亲应了,却不见人。再一看,站在田间哩。可现在,还未到开镰的时候哪。原来是父亲发现田里有一小块地方的稻子,因为雨水和台风的影响,已经倒伏,时间再长,便会受潮发芽,不能食用。父亲心疼那些庄稼,卷起裤脚,猫着腰,衬着步子,用一根根稻草,将它们一小撮一小撮地捆在一起,扶站起来。父亲以前做过老师,对成绩差的学生,也总要额外地关照,尽量点拨,不让他们掉队,想不到对待稻子,也是这般的悉心。再过十天八日,就能收割了。父亲抬头望天,嘴里嘀咕着,不能再下雨了。
与父母的忙碌相比,我更像一个看客。多少年来,我一直是一个看客,因为不会耕作和侍弄庄稼,只是一日三餐地消费它们。我忽然想到,庄稼成熟,总有一天要被农人们尽情割去,这时的田野,便会偶露峥嵘。这片黄色的土地,是庄稼们的乐园,源源不断地产出粮食和菜蔬,将我们滋养得白白净净。而庄稼,便是我们民族的胃。
站在这些质朴如棉的庄稼身边,久久不愿离去。我的心中,充满感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注视过庄稼了……
转自《塘河》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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