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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学校里的故事(刘步春)

发布日期:2014/8/21 11:18:36  阅读:3821  【字体:
 

 

临近退休,享受了官员的待遇,可以提前离岗,于是到一所私立学校代课。这是一所贵族学校,学生不肯学习而又顽劣成性。在这里教书,留下许多不快的记忆,也留下不少值得思考的故事。

 

李林的嘴巴张得特别大

 

晚自习的课堂是不能叫做课堂的,随意走动,随便说话,开怀大笑,疯狂大叫,喝水吃零食,互相挑衅、谩骂、攻击和打斗,教室成了放牛场。这天晚自习一开始,我便严明纪律,并且郑重声明:破坏教室学习气氛且不听劝告者上报学部。有几个学生故意发出怪叫声,李林则装出十分可怜的样子:“我好害怕啊!”,惹得全班哄堂大笑。对于他的挑衅,我未予理睬,强压怒火,继续劝阻仍在说话的同学。经过几番普遍劝告和个别点名,教室安静多了。可是,李林仍然在不停地说话,和后排的许凌说话,和隔着三排课桌的周帆说话。我劝说几次不见效果,只得向他发出严重警告:“你无视老师的劝告,肆无忌惮地破坏晚自习的气氛,我将把你的情况报告学部领导,请他们处理。”他跳起来:“你威胁我!”我说:“是不是威胁,明天再说,现在上自习。”安静了两分钟,他又开始说话,越过几个座位,和后排的蔡东生大声说话,和左边的肖英英大声说话。我再次向他指出,必须立即停止说话,他大吵大闹:“这么多人说话,为什么你单找我?”我再次正告他:“你现在必须停止说话,至于我处理不公,你随时可以去向领导反映。”

这样的学生似乎已经丧失了起码的人性和人情。我是一个父亲,如果他是我的儿子,我会把他揍扁的;我曾经是一个军人,如果他是一个士兵,我至少要关他三天禁闭。但是,他不是我的儿子,也不是士兵,他是学生;学生是上帝,学生是财源。我也不是他的父亲,不是军人,我只是私立学校的一个普通教师,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只能看着自己的教育对象胡作非为,只能等待明天如实向领导汇报。

说来也怪,在我极度感伤的时候,李林倒也没有再闹,或许是他良心发现,或许是他有所惧怕,或许是他感到再闹下去也没有多大意思,总之他安静多了。他离开座位,坐到了第三组,我让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小声地向我表示,保证不影响他人。现在我该怎样处理他的问题呢?气焰嚣张而不了了之,教师的尊严何在,教育的尊严何在?贯彻初衷,上报学部,倒不是担心学部对他又能怎样,而是他毕竟没有继续闹下去,假如他一直“依然故我”,那又怎么办呢?想到这里,气也消了大半。

下课前,我用三分钟总结了晚自习的情况,点评了一些人和事,特别说到李林,我说:“李林同学开始的行为已经超出了学生的界限,是任何一所学校、任何一个老师都不能容忍的。后来,他不再像开始那样张狂了,能够较自觉地控制自己的言行。作为老师,我要感谢他,感谢他的自我克制,感谢他的配合精神。老师是为同学们服务的,没有你们的配合,我们是难以较好地完成自己的工作的。我要向李林,向所有克制自己、配合老师工作的同学说一声谢谢!”

谢谢老师!”

谢谢老师!”

台下谢声一片,我看到,李林的嘴张得特别大,喊得特别起劲。

第二天李林“温和”多了,虽然课上还没有过多的投入,但是没有了昨天的放肆和挑衅。我忽然想起“好孩子是夸出来的”那句名言。是的,廉价的褒扬有害无益,但是,真情的谢意对于沟通人情、复活人性来说未必是贬值的货币。

 

Q是能够疗救的

 

语文课堂应当是民主的,要鼓励学生畅所欲言,但是这个班的学生素质较低,有些学生课堂一有机会便说些极其低俗的话,以此来引大家发笑。他们荣辱不分,以丑为荣,以丑为美,竞相展示丑陋,以引发哄堂大笑为乐。我多次批评他们,要他们懂得荣辱美丑,不要卖弄自己的丑陋和浅薄,但是效果极差。秋游西湖返校,我利用语文课给他们补有关西湖的文化知识。我问大家,西湖十景有哪些,有的说断桥残雪,有的说三潭印月,江城接上一句:“还有葱花荷包蛋。”教室里一阵大笑,他得到了满足。我让他站起来,以示惩罚。他说了一句“我有罪”,站了起来,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像窜街的恶少,在教室后面来回走动,不时地指指点点,和其他同学说几句俏皮话。见达不到惩戒的目的,我让他坐下来,他或许觉得坐着没有站着自由,我连续五次叫他坐下,他就是不坐,一直在后排前后晃动。然后又走到姚军的座位前,与姚争辩起来,先是小声争论,尔后是大声争吵。我责令他们停止争吵,在五分之内连续敦促多次,未能见效。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唇枪舌剑,数十回合。同学们看不下去,教室里响起一片斥责之声,也未能阻止他们的争执。

这个江城,你拿他怎么办呢?事情不能这样不了了之,必须有个说法。第三节课,我走进教室,正告江城:今天的事情没有完,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到领导那里去辩个是非,具体时间和对象由你定。他立即回答:现在就去。那神情颇似李玉和赴宴斗鸠山。

其实,即使到领导那里又能怎样?上一周,我曾向班主任汇报过他课堂上蓄意破坏教学气氛的问题,班主任让他作检讨,他也向我表示过歉意。记得那一次,在教室里向大家作检讨,虽未痛哭流涕,但也还是感人的。检讨过后,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谈话,他眼睛红红的,我还向班主任求情,我说:“孩子们已经认识到自己错了,就算了吧。”班主任也真的什么都没说就让他回教室去了。但是,检讨过后又怎样?如果我再向班主任或是更上一级的领导汇报,无非让他再作一次检讨,而检讨过后湖面很快就会平复,一切还会照旧。熟语说,不见棺材不落泪,看来,得用严酷的事实教训少不更事者,可是问题是,有人见了棺材泪汪汪,离了棺材喜洋洋,你对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忽然想起鲁迅笔下的阿Q,他以为王胡不是他的对手,向王胡发起挑战,待被王胡打败,逼着他说“老子打儿子”的时候,他说:“我是虫子不好么?”诚恳之至,驯服之至。等王胡走开,危险远去的时候,他马上又神气起来:“我被儿子打了。”

我从江城身上看到了阿Q的影子。我不知道他的家庭出身,不知道他的家学根源,其实阿Q也并非一定是农民的后代,即使他的父亲不是农民暴发户,而是一个有着深厚文化教养的人,生在阿Q的国度,也极有可能沾染上阿Q的恶习的。你看他,生无目标,学无所求,浑浑噩噩地活着,耍点小聪明,玩点小技谋,大势不妙马上检讨,情况一变依旧是“儿子打老子”,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阿Q

对了,何必找班主任,何必找领导,谁也不找,明天帮他认识阿Q。第二天,我利用语文课放《阿Q正传》,和学生一起分析阿Q的麻木、自欺和欺软怕硬的德性,并且主动引火烧身。我说:“我来到私立学校教书,深感这里的同学不好教,我便常常用过去的辉煌来安慰自己:‘我是某某市的学科带头人’‘我是受省政府表彰过的优秀教。’同学们说我这里有没有阿Q精神呢?又是一种怎样的阿Q精神呢?”引火烧身过后,我让同学们找找自己身上的阿Q精神,在大家纷纷发言过后,我让江城发言。江城说:“我也有阿Q精神。”我要他说说具体表现,他说:“我犯了错误,遇到凶老师我就检讨,老师不凶我就耍赖。”

啊,阿Q不是天生的,阿Q也不是终生的,阿Q是能够疗救的,关键看疗救者的“医术”。患者拒绝疗救是医生最头疼的事情,医生首先在自己身上扎针了,患者还有什么理由拒绝疗救呢?

男人可杀不可羞

 

星期五晚自习是我当班,张诚和周帆虽然未像上周星期五晚自习那样肆无忌惮地说话、打斗,但他们俩整个晚上还是不停地讲话,心思根本没有用在学习上。我觉得要去鼓励他们几句,于是我走到他们面前,不失亲切地对他们说:“你们比上一周晚自习安静多了,但你们有多少心思用在学习上了呢?”周帆在听着;曹诚将手伸到我的脖子上,捏摸我的衣领,不说一句话。我把他的手推开,他又将手伸到我脖子上,继续先前的动作。我说:“我是老师,在跟你说话。”他仍然不说话,继续捏摸我的衣领。我六次推开他的手,他六次把手伸到我的衣领上,不停地捏摸。我再次正告他:“我是老师,在跟你说话,请不要装疯卖傻。”他又用手捂起自己的鼻子,发出呜呜的怪声。我责令他有话快说,不要装腔作势,他终于开口,叫我用高露洁牙膏漱口。我问何意,他说我嘴里有臭味。

跟这样的学生交道打多了,习惯了,也不特别生气,我只是在下自习前作小结时把他表演的过程如实向全班同学作了报告,并且在值班日志上记下他的恶行,建议班主任和学部领导找其谈话,对他作出严肃处理。第二天,他在办公室里遇到我,说了一句:“老师,昨天我对不起你。”我知道,这一定是班主任责令之所为。照理说,老师的心胸应当开阔些,即使有再大的委屈,学生有这一句也足够了。但是,我不能接受他的道歉,因为这种廉价的道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上周星期五,晚自习也是我当班,他和周帆在教室里疯狂地谈笑,肆无忌惮地打闹,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安宁,我友好提醒,严厉警告,高声断喝,最后跑到他们面前,双手合十,央求他们不说话,不打闹,都丝毫未能阻止他们。老师在他们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一个正常的人,狗吠几声,他至少也会抬起头来张望一下,可老师在这些学生眼里连狗都不如。我将义愤写进值班日志,班主任看到日志,责令他们检讨,第三天他们检讨了,也向我道歉了。我接受了他们的道歉,原谅了他们的错误。可是今天又重复先前的过程,我还能接受他们的道歉吗?我不是诸葛亮,我没有七擒孟获的肚量。而且,轻易地相信心不在焉的检讨,就是对恶习的纵容。不是说不容许同学犯错误,而是说检讨就要触及灵魂,心不在焉或是蒙混过关的检讨,与其有,不如无。我们曾经有过一个时代,斗私批修,人人检讨,结果呢,一阵风什么都放弃了。

那么,怎么办呢?他已经道歉了,尽管是迫于班主任的压力,尽管又将是一次心不在焉的搪塞,但他毕竟登门道歉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总得有个积极的回应,于是写小诗一首相赠。诗曰:

头疼脑热寻常病,莫作癫痫误青春。装疯卖傻为丑陋,泼皮无赖难算人。

温文尔雅而又颇带刺激,他能读懂吗?读懂了会有反感吗?其实,对于某些冥顽者,有时候确实需要来一点强刺激。但愿我的小诗能够给他一点震撼,哪怕恼怒也行。第二天,他终于“爆发”了,在交给我的作业本上写了一句话:“男人可杀不可羞。”哈哈,朋友,我要的就是你的血性,就是男子汉精神,于是我接着他的话又写了一句:“泼皮可羞不可杀。”

什么是教育?教育是和风,教育是细雨,教育也应该是风暴,是雷霆。教育需要呵护,也需要断喝;教育需要扶持,也需要斩除。教育是一项综合工程,需要人情感化,需要文化熏陶,也需要狗血喷头。

 

转自《塘河》杂志

作者:佚名   来源:本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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