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秋蒲公英，甘而微余苦，花亦怜，只是无法停留的爱。

序

初秋的晚霞笼罩在湖荡边一个小村庄的上空。村西头几间茅草房的门口，隐隐约约地飘散着腾腾的水蒸汽，有几个女人在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屋檐左侧的土台阶上，坐着一个不停抽烟的干瘪中年人。

“呱——”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从里屋里传来，他“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期望，但并未向屋里走。不一会，一个中年妇女抱着婴儿从屋里走出来，朝中年人笑着说：“杜二爷，恭喜您又喜得千金。”

中年人并没能像人们期望的那样去接自己的女儿，而是悻悻地瘫坐下来。因为这是他的第三胎女儿。

……

1

杜三英在家排行老三，她小名叫蒲公英，现在的名字是在她上学的时候自己改的。由于生下来的时候，不遭家人待见，她时常有一种被欺负的感觉。为了争得自己应有的地位，她变得异常的倔犟和叛逆，小时候为此也挨了不少父母的棍棒。她喜欢独来独往，几乎没有朋友，就连姐姐们玩耍的时候，她大多数时候也不愿随从，要么倚门而立，要么赤脚在旷野里飞奔。一次她掐了一大把蒲公英回家，把那白色的绒球一个一个地吹散，弄得满屋都是，结果当然是被父亲一顿斥骂和殴打。

但她有一副天生的好歌喉，上学的时候老师和同学们都喜欢听她唱歌，因此，从小学到初中，她一直是班级的音乐课代表，还会弹奏几件乐器，尤其是琵琶独奏曲《高山流水》更是学校文艺演出的保留节目，为此，她也曾找回了不少的自信。她长得天生野性和率真，也比同年龄人少有的成熟，这难免会引起了不少高年级同学的青睐，有时她一天能收到几封来自不同对象的求爱信。她虽然一概置之不理，但内心充满了莫名的满足感。

十六岁那年，她已出落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情窦初开的她已悄悄地喜欢上教他们音乐的老师。那位老师是城市来的，长得风流倜傥，略显沙哑的歌喉，是那么的有魅力，生生地俘获了她燥动的心。她想尽办法和利用一切机会接近他，也把内心深处的秘密时不时地向他暗示。那位老师也十分喜欢自己的得意门生。然而，老天爷喜欢捉弄人，那位老师偏偏不幸得了白血病，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这对一个纯情少女来说打击太大了。她整日恹恹不振，导致各科成绩一落千丈，勉强初中毕业后便不再读书。在家务农一段时间后，她决定和两个姐姐一样远离故乡外出打工。

在灯红酒绿的城里，由于她没有什么技能，终未找到满意的工作。一次偶尔的机会，在歌厅里结识了打工仔魏强。魏强长得一表人才，像极了她暗恋过的那位音乐老师，一来二去，她和他混熟了，在他信誓旦旦的爱情攻势下，十九岁那年的初夏，她和他在出租屋里同居了。

起初，她以为遇到了自己心仪的白马王子，也曾憧憬过由此改变自己命运的美好未来。

然而，好景不长。魏强渐渐地露出了伪君子的本来面目。吃、喝、嫖、赌，不干一件好事。后来又沦落为一个名符其实的瘾君子。她伤心极了，在劝说无果的情况下，她有几次想出走，被魏强发现后抓回来非打即辱。更不能容忍的是他一旦无钱买毒品，就逼迫她卖淫！看到他美滋滋地数着自己用屈辱换来的脏钱时那猥琐龌龊的表情时，她彻底失望了，也彻底崩溃了。

一天，魏强毒瘾发作，她趁给他喂药的机会，几颗安眠药终于给了她挣脱牢笼的机会。

茫然无助的杜三英，终于结束了三年多梦魇般的牢笼生活，但接下来的命运又将会是怎样的呢？

2

杜三英匆匆地坐上了北去的班车。但终点站是哪，她不知道。她也曾想过先回到家乡去拜见一下父母，但自己如此落魄的境遇又有何脸面见爹娘？她思来想去，决定横下一条心，走得越远越好，要到一个无人认识自己，又无人知道自己过去的地方去。她个性使然，坚定地认为，“天无绝人之路”，她要重新开始，只要自己好好地活着，总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班车经过一整天的颠簸，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县城停下来，这是终点站。她走出车门，昏暗的街灯里乱窜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她下意识地整了整自己的外套，把头深深地埋在厚厚的围巾里，左肩挎着一只琵琶，右手拎着一只箱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这期间，有几拨拉客的黄包车夫前来缠扰，她一概礼貌地拒绝。拒绝是拒绝，但往哪里去呢？杜三英心里实在没有底。此时此刻的她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吟唱着：“我想有个家，那怕是不大的地方……。”正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一声亲热的招呼，使她吓了一跳。

“这不是三英姐吗？你怎么来啦！”来人激动地上前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

“你——？”杜三英先是一怔，然后定睛一看来人，“啊，你是娟子吗？”

“是啊，我就是娟子。”

杜三英一见到娟子，真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想不到在这个地方还能见到故友，真是太意外了。那天晚上，杜三英就在娟子的出租屋里休息，两个曾在一起打拼的小姊妹无意间又走到了一起。近乎相同的遭遇，使她俩一会儿伤心哭泣，一会儿开心嬉笑，她俩愉快地谈到了深夜。

娟子问：“三英姐，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杜三英说：“我也不知道。”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总得找点事做吧。”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杜三英在娟子的帮助下，先后做了多份工作，给人家端过盘子，卖过保险，站过吧台，但微薄的收入总不能使她满足。娟子出主意说，要不你还是发挥你的特长，到我打工的那家歌厅去试试，说不定能有个转机，杜三英想了一会儿，就答应去试一下。谁知道KTV的老板一眼就相中了她，当即拍板，明天就来上班。

在这家KTV里打工，是没有底薪的，服务员的收入在客人消费的费用里提成，有时客人还给一点小费。在这种场合打工的女性们，总免不了要受到不轨客户的骚扰和“吃豆腐”，但收入还不错。起初杜三英很不习惯，也曾反抗过，但每每总是受到白眼和老板的训斥。为了生存，她和她们又不得不妥协和顺从，甚至有时候为了取悦顾客，还不得不主动示好。她们变得麻木了，对这种非礼不再认为是一种羞辱，而是认为从事此种职业就得要付出这样的人格成本。

早春的一天傍晚，还不是上客的高峰期。杜三英和娟子等几位姑娘在大堂里闲聊。突然，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走了进来，起初，大家都不当一回事。因为，这不可能是她们的客人。但是，就是这个男孩子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杜三英的人生轨迹。

3

祁来峰是这个县城小有名气的人物。他是一家规模企业的董事长，拥有不菲的身价。四十刚出头的他还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却意外失去了自己的妻子。他的妻子是他的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后，一同来到这个县城打拼，他创业，她教书，结婚一年后他们的儿子彬彬便“呱呱”坠地，一家人其乐融融。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妻子在一次家访中出了车祸，生生地留下他和孤独的儿子。他太爱她和他们的儿子，虽然她走了，他要延续全部爱的责任。他心里有一条底线：无论如何决不能让儿子受到一点儿委屈。

但是，毕竟是搞企业的，工作上千头万绪，爷爷奶奶又不在身边，“筷子挑骨头——两根光棍”的日子不好过。他也曾找过几个保姆来照看家和照顾儿子，但非贪即俗，儿子非常不喜欢，也只好辞了。面对纷至沓来的说亲者，他也曾动过心给儿子找个后妈，但总觉得不合适，也只好不了了之。他太忙了，也非常爱儿子，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儿子找最好的学校，在物质上给予他最大的满足。但是，这一切又怎能去抚慰儿子一颗寂寞的心灵呢？

放学后的彬彬心无归宿，爸爸今天又出差了。他真羡慕同学们有爸妈的接送，要是妈妈在，那是多幸福啊！他今天又要在邻居张大爷家过夜，那个老头只会叫你“吃，吃，吃，”其他什么也不会，太无趣了。他决定到街上荡一荡。他荡着，荡着就来到KTV的大厅。

“小哥哥，你是来唱歌还是找人？”杜三英主动上前问道。

彬彬翻了翻白眼，然后又低头想了好一会，突然抬头问：“你会唱《摇篮曲》吗？”

“会啊。”杜三英不解地问，“你怎么想起唱《摇篮曲》？”

“ 好，就是你吧。”彬彬说着就上前拉着杜三英的手。见到有生意上门，杜三英总是高兴的，于是把彬彬引向一处包厢里。众姐妹们面面相觑，嬉笑着在看着这不合常规的顾客。

来的都是客。杜三英进入包厢后，照例麻利地调试音响。彬彬说：“阿姨，你不要忙了，我不是来唱歌的。”彬彬说着就从书包里抽出三百元钱送到杜三英的面前，脆生生地问：“阿姨，我今天就想躺在你怀里睡一会，你给我哼哼《摇篮曲》可以吗？”那声音低低的，近乎是哀求。

面对这个特殊顾客的特殊要求，杜三英大致猜出眼前这个男孩的际遇，想了少许一会，便点头同意了。

昏暗的灯光下，包厢里一片寂静，彬彬躺在杜三英的怀里。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摇篮摇你，快快安睡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

不一会，两行晶莹剔透的泪花在彬彬的脸颊上滚动，他渐渐地有了睡意，看着他满足而安然入睡的样子，杜三英深深地被震撼了。她轻抚着彬彬的头发，一种母性激素的使然让她的两眼也变得模糊了，如果说她开始唱《摇篮曲》只是从职业角度去应承的话，唱着、唱着，她已有了一种真情的流露。她下意识地低下头，近乎颤抖的双唇在彬彬的额头上轻轻地停留了许久许久。

4

杜三英刚开始和彬彬接触，在歌厅里并未引起注意，最多也只是个笑谈，但连续几次以后，KTV歌厅里慢慢地炸开了锅，那帮小姐妹说什么难听的都有，弄得杜三英很狼狈。但精明的娟子不这样想，她甚至怂恿杜三英继续和彬彬接触，她几次三番劝杜三英千万不要放弃，也许就是个机会。凭心而论，杜三英开始也不曾这样想过，她对彬彬的礼遇最初也只是同情，更何况每次也有不少的收入，况且这钱赚得干净，小姐妹们在背后嚼舌头，随她们怎么说，我问心无愧就是了。不过经娟子几次三番这么一点拨，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假如真的有这样的可能的话，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再有三天，就是彬彬的生日。她听他说过，自从妈妈去世后，他就再没有过个像样的生日，最多是爸爸给他一笔钱让他自己买点好玩的，好吃的。她把这事和娟子说了，娟子高兴地手往大腿上一拍说：“三英姐，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我帮你策划一下，彻底把他拿下。”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杜三英真诚地说，“我只是想给孩子过个像样的生日，其他只是随缘，你们无论如何得帮我。”娟子答应了。她俩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筹划，终于敲定了方案。

三天后的傍晚，彬彬照例出现在KTV的厅堂，杜三英和娟子热情上前，把他引进一个包厢。

包厢里此时一点光亮也没有，彬彬有点狐疑，正要问什么，站在背后推着他走的杜三英说：“孩子，别说话，闭着你的眼睛往前走。”

彬彬顺从地挪着步，一步，两步，三步，包厢里异常寂静。

突然，包厢里灯光大亮，一个插着若干红蜡烛的大蛋糕出现在彬彬的眼前。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十多个歌厅的服务员打扮得象天使一样，和着节拍唱着、跳着为彬彬祝贺生日。

看着眼前这一幕，彬彬感动得涕泪涟涟，一个劲地鞠躬：“谢谢各位姐姐，谢谢各位阿姨。”

在吹完蜡烛吃蛋糕之前，彬彬刷地一下从书包里抓出一大把钞票塞给杜三英说：“谢谢各位阿姨、姐姐给我彬彬过生日，今天我太高兴了，分给各位吧，也表达一下我彬彬的心意。”

杜三英坚决没有去接彬彬的钱。娟子说：“彬彬，这一切都是你杜阿姨的一片心意，要谢你就谢她吧。”说完把手一挥：“姐妹们，我们撤。”

包厢里恢复了平静。彬彬动情地说：“杜阿姨，你真好，要是能和您长期待在一起那该多好啊！”

那天晚上，杜三英陪彬彬喝了几杯饮料，临了还把彬彬送回了家。在回家的路上，彬彬不止一次地表示他很喜欢杜三英，也很想长久地和她待在一起。杜三英也表达了对彬彬的喜欢，只是婉转地道出和彬彬在一起的困难。彬彬胸有成竹地说：“杜阿姨，你放心，我会让我们的梦想成真的！”

“你有办法？”杜三英试探地问。

彬彬认真想了一会儿，然后狡黠地窃笑起来。

杜三英被彬彬的笑搞蒙了，不解地问：“你傻笑什么？看来有什么鬼主意了。”

彬彬调皮地向三英做了个鬼脸，然后又神秘地在她耳旁嘀咕了几句，杜三英一听，也会心地笑了。

那么，彬彬到底想了一个什么办法呢？

5

祁来峰最近回到家里看到自己心爱的儿子不再像以前那么孤僻和冷漠，心里稍许有了一点安慰。通过检查他的作业以及和学校老师沟通后了解，儿子似乎有一点进步，他更高兴。一天晚上，他正在客厅看报，儿子突然走到他的面前。

“爸，我想和您商量一个事，好吗？”

“噢，什么事？你说吧！”

“我想……再找个保姆。”

祁来峰一听很惊讶。以前提到找保姆彬彬都是反对的，怎么今天他倒主动提出这个问题，他觉得有点反常，也有点蹊跷，便淡淡地说，“你想好了？”

“嗯。”

“条件呢？”

“能像妈妈一样的大学生那是最好。”

祁来峰心里“咯登”了一下，触及自己的伤心之处，脸上立即变了颜色，但儿子主动提出来要找，他会让儿子受委屈吗？便既像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彬彬说：“像你妈妈一样的大学生到哪里去找呢？”

“县人才市场啊！”彬彬很认真地说。

父子俩商量了好大一会子，最后决定第二天去县人才市场。

星期天，县人才市场里求职和招聘的人员熙熙攘攘。祁来峰陪儿子在里面转了一圈。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要找一个有文化、有品位的家政服务人员本来就难，再加上孩子说要像他死去的妈妈那不是难上加难吗？但这次是心爱的儿子主动提出来的，成与不成都没关系，权当是陪他散一次心，逛一次街。他爷俩在几个招聘台前咨询，甚至可以说是寻觅，但都是不如意。他有些灰心了，在陪儿子寻觅的同时还准备着随时的放弃。

突然，彬彬用手指向右边角上的一个聘台，“爸爸，你看——”

顺着儿子所指的方向望去，祁来峰眼睛一亮：一位长得十分清秀，打扮得十分清纯的姑娘映入眼帘，她看上去二十岁刚出头，像是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左肩上挎着一个琵琶，右手在俯身填写求职登记表。

走近聘台，彬彬和求职者四眸相对，便会心一笑。祁来峰认真地看了看求职表，也抬头看了看求职者。求职表显示：杜三英，女，24岁，某音乐专科学校毕业生。应聘岗位：教师，家教或家政服务。报酬：面议。

祁来峰和应聘者简单交流了一下，她那不俗的谈吐像极了他逝去的爱妻，尤其是她的专业和气质，更使他坚定地认为世上竟然有巧合的存在。他有些心动了，俯身征求彬彬的意见。彬彬故意卖关子说：“既然当爸爸的都同意了，我还会有意见吗？”

就这样，杜三英顺利地进了彬彬的家门。那天晚上，趁祁来峰不在家的时候，杜三英和彬彬会心地击掌庆祝，“耶——”，两人舒心地同时摆出一个“V”型的手势。

6

能顺利进入彬彬的家门，杜三英十分感激彬彬。主意虽然出之彬彬之口，但意向是自己的，伪造学历证明和隐瞒自己的过去，对祁来峰来讲是个欺骗，但对她来讲，也许是个机会。KTV里那帮小姊妹也庆幸她能抓住这样的机会。她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表现自己，用实际行动来打动祁来峰父子。能争取借助这块好不容易得到的平台，走进自己梦寐以求的一片晴空。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杜三英使尽浑身解数，尽量做好她家教和家政人员的角色，每天翻新花样的三餐，环境打扫，陪彬彬读书唱歌，使祁来峰一度死寂的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每天放学，彬彬都按时回家，因为有杜阿姨陪他说话和玩耍；祁来峰也渐渐尝到了家庭的温馨，尤其是宝贝儿子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他倍感欣慰。为此，他回来的次数和在家停留的时间也在增加。他心想：到底是音乐学院毕业的学生，能这样讨儿子的欢心真是有能耐。一次他试探地要给她加薪，她婉言谢绝了，这使他对她又有了重新的认识。

初夏的一天傍晚，杜三英陪放学回家的彬彬在别墅草坪上玩。彬彬不知从哪里捧回了一大把蒲公英，追着杜三英吹着玩，杜三英也尽情地配合着，她俩就这样追呀、跑呀，笑呀、叫呀，玩累了就躺在草坪上歇一会。杜三英随手抓起放在一边的琵琶，为彬彬弹奏了一曲《世上只有妈妈好》。彬彬和着歌曲的节拍跳起舞，开心至极。这一切，都看在回家的祁来峰眼里。他悄悄地参与了进来，在一旁为他们击掌和拍。这种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已经久违了，祁来峰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晚饭后，杜三英收拾完餐具，也和他父子俩在客厅里看了一会电视。祁来峰注视了杜三英一会，突然问：“听说杜老师的小名叫‘蒲公英’？”

“是的。”杜三英轻声答道，“我们家小时候比较穷，父母识字不多，就这么应景子乱叫的。”

“不，不。”祁来峰摆手说，“你别误会，我决没有说这个名字不好的意思，反倒觉得很有些诗情画意，蒲公英属菊科多年生草木植物，头状花序，白色冠毛，生命力极强，更主要的是它还是一种很好的中草药呢！”

“是吗？”杜三英怯怯地支吾着，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不过，”祁来峰语调一转，摇了摇头说，“它的花语我真不是很喜欢，什么‘无法停留的爱’，太伤感了。”

那天晚上，他们三个人畅谈了许多，考虑到彬彬明天要上学，他们才结束了欢快的谈话。

回到房间，杜三英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一会，她已从祁来峰话语中品出了对她近一段工作的肯定，也隐约品出对自己有一点不一样的怜爱。她不敢想，尤其不敢往深处想，难道自己的命运真会在这里拐个弯？“不可能！”她摇了摇头，叹息了一会。但转念一想，有什么不可能？不是有人说过，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她就这样反反复复、迷迷糊糊地折腾了一夜。

 

7

自从杜三英来到家后，彬彬觉得真的很幸福，有人陪他玩耍、聊天、讲故事，一日三餐按时按点，更主要的是爸爸回来也比以前勤快了，也经常像其他同学一样收到爸爸的礼物。但他也隐隐约约感到杜阿姨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到底在哪些方面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只要爸爸一回来，杜阿姨基本就和他粘在一起，他俩又玩又笑，甚至有时好像已忽略了他的存在，难道……，彬彬不敢往深处想。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俩好像有些事。

其实，彬彬的直觉并没有错。

那是一个雾茫茫的早上。由于前一天晚上朋友应酬多喝了几杯，祁来峰醒来得很晚。彬彬上学以后，家里就剩下他和杜三英。杜三英早上起来做好早餐，洗了衣服，买了菜，再收拾一下房间，她觉得有些累了，就去冲了一个澡。当刚出浴的杜三英头戴浴帽，身着薄薄的内衣走出房间时，猛地看见祁来峰在沙发上用火辣辣的眼光在看着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毕竟是自己的老板，她连忙冲上一杯牛奶送到祁来峰的面前。

“董事长，早上好！”杜三英亲切地问候了一声。

祁来峰并未吱声，只是傻傻地看着杜三英：那诱人的胴体散发着不可抵挡的香气，那丰满的乳臀撩得他七窍生烟。此刻他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杜三英此刻也完全清楚地知道祁来峰的意思，脸一下子火辣起来。面对这样一个英俊的、事业有成的成熟男性，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一会儿，一对干柴烈火就紧紧地搂抱到了一起。

自从有了那个上午的开头，祁来峰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只要有时间，他总是趁彬彬上学不在家的时候和杜三英幽会。他尽情地享受着人性的快乐，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他信誓旦旦地慷慨舍与，她小心翼翼地俯首顺从。不久，杜三英怀孕了。

8

杜三英怀孕后，祁来峰既喜又怕：喜的是终于可与一个心仪的大专生梅开二度，怕的是彬彬是否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因此，在接下来的日子，他一方面对杜三英呵护有加，还给她买了许多贵重饰品，并许诺给她和未来的儿子一幢房产；另一方面对彬彬更加关心照顾，并有意无意地在他跟前夸赞杜三英，感谢他找回了这么好的家庭教师等等、等等，其实，意图只有一个，让儿子慢慢接受杜三英来做他的后妈。

这一切，都看在彬彬眼里。他承认杜三英的好，但她是怎样的一个身份他心里很清楚，她配做自己的妈妈吗？他不敢肯定。他有时候真恨自己撒了谎，和杜三英一起欺骗了爸爸。但转念一想，爸爸人到中年，将来势必要有一个人来照顾，只要给他一些时间，让他转过弯来，接受杜三英做后妈也许是有可能的事。但爸爸和杜阿姨的事，毕竟是一个直觉，他心里不希望或者说最起码现在不希望是事实，如果真的是事实的话，那欺骗爸爸这层窗户纸是否要捅开呢？

杜三英自和祁来峰好上以后，心里也很矛盾：自己如果真的和祁来峰走到底，这确实是不错的结局，想想自己以前的遭遇，真的太可怕了。但自己有过什么样的过去，又是怎样进的祁家，她清楚得很，不管祁来峰现在对自己多么的恩爱，假如彬彬捅破了那层纸，后果将会是怎样的呢？想到这里，她有点不寒而栗。在接下来的日子，她对彬彬更是小心伺候，生怕有什么意外。但看得出，不管自己怎样对彬彬好，彬彬对她好像有意无意地冷眼使坏。她心里清楚，彬彬也许就是今后迈不过的一道槛。

一天，这个家庭的矛盾终于爆发了。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学校老师集中开会，彬彬他们提前放学。正当他高高兴兴走进家门时，终于看到了他最担心也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他满面泪水，狠狠把书包朝沙发上一摔，近乎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你们在干什么？”然后就气冲冲地低头冲出了家门。

9

祁来峰和杜三英的事情被彬彬撞见之后，虽然说双方都有些尴尬，但是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既然现在彬彬知道了，两个人都想尽早把它向彬彬挑明。如何面对彬彬，又如何向他解释，两个人有了不同的看法。杜三英主张立即向彬彬摊牌，免得夜长梦多；祁来峰主张还是慢慢来，找到一个孩子能接受的方案，即使一时找不出最好的方案，他相信，时间是会冲淡一切的。

第二天晚上，彬彬放学回家后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杜三英热情地上前打招呼，彬彬理也没理。杜三英心里多少有了些凉意。尔后趁吃饭的机会，诚心地对彬彬说：“彬彬，是你阿姨错了，但既然错已发生，总得给我和你爸爸有个改错的机会吧？”

彬彬赌气地说：“你们错了？不是，是我错了，我错就错在不该和你一起欺骗爸爸！”

“看你说的。”杜三英平静地说，“这怎能是你的错，从一开始就是你杜阿姨的错。”

“哼！”彬彬“霍”地一下站起来，狠狠地对杜三英说，“你等着，我会让爸爸知道你是个什么人！”

杜三英倒吸了一口凉气，无趣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一会祁来峰回来了，他把彬彬叫进了自己的房间，父子俩在里面谈了好久好久。谈的话题杜三英知道，但谈的什么，怎样谈，彬彬是否向他和盘托出自己的过去，她一概不知。她很担心，也很害怕，自己眼看就要到手的幸福生活难道就这样毁在一个小孩子的手里。她不甘心，不甘心啦！想想自己过去颠沛流离的生活，惨不忍睹的非人遭遇，一个人在房间里黯然泪下。

又过了几天，见彬彬的思想情绪稍有了些稳定，便决定找个机会再一次和彬彬好好沟通一次，不管结果怎样，她总还要作最后的努力。

那天下午，杜三英早早地就在彬彬学校不远的地方等他放学。放学的铃声响后不久，一见彬彬从校门口走出来，杜三英便热情地迎了上去，又嘘寒问暖，又帮彬彬提书包。在那么多同学面前，彬彬也变得少有的顺从。彬彬知道，杜阿姨昨天就约了自己，今天要好好谈一谈，他也想找个机会把自己的想法统统的说出来。其实，他心里并不排斥杜三英，也不想就这样和爸爸、杜阿姨僵着。

她俩就这样边走边谈，时而和和气气，时而激烈争吵，谈了很久很久，不知不觉就来到一个水库的大堤上。他俩争论的焦点还是在彬彬要不要向爸爸说穿杜三英的身世。彬彬固执地坚持一定要说，他认为不能欺骗爸爸；杜三英则主张暂时不要说，待腹中的孩子出生后再视情况而定。说着说着，彬彬有些急了，他咆哮地指着杜三英说：“杜阿姨，这怎么可能呢？”

杜三英在再三劝说哀求无效的情况下，也气愤地责问彬彬：“谁要欺骗了？那还不是为了你！”

“不行就是不行！”彬彬固执已见。

“难道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杜三英怒火中烧，见说不动彬彬，气得牙齿咬得“格格”响，此刻的杜三英已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狠狠地说：“祁彬彬，你不仁，莫怪我杜三英不义，既然如此，你要为你的固执付出代价！”

“你想干什么？”彬彬也不甘示弱地责问道。

“你说我能干什么？”霎那间，只见杜三英像一头暴怒的母狮，恶狠狠地扑向彬彬。彬彬一见这架势，吓得连连后退，谁知一脚踩空，然后就踉踉跄跄滚向深深的水库。就在彬彬滚下水库的一刹那，杜三英猛地一震，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彬彬的衣服，但未抓住。杜三英眼睁睁地看着彬彬在水中挣扎扑腾，也看着他慢慢地、慢慢地从视野中消失。

10

杜三英知道自己已闯下了弥天大祸，过去一切美好的憧憬也被自己的鲁莽而撕得粉碎。她悔恨万分，但于事无补。她迈着像灌满铅一样重的双腿一步一步往回走。一进门，就见到祁来峰坐在沙发上。

“彬彬呢？”祁来峰劈头便问。

一提到彬彬，杜三英本能地一颤，看这架势，是不是他已知道了真相。她正准备向他和盘托出原委，祁来峰突然又温和地说：“这个小东西，只怕旧毛病又犯了，你咋就不管管？。”

一听祁来峰这样责问自己，就知道他还不了解真相。此刻杜三英侥幸的心理又开始作祟，怯怯地说：“也……也许……”

“也什么许呀，不要磨蹭了，我们一起去找找吧。”祁来峰说完就站起来往外走。杜三英也跟着出来。他俩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就是不见彬彬的踪影。这期间祁来峰已注意到杜三英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是彬彬的失踪使她慌了神，他并未往深处想。在他俩再次回到家中时，祁来峰的手机突然响了。当他接完电话，脸已煞白，跳起来说：“三英，快！彬彬出事了，现正在医院救治。”杜三英心里“咯登”了一下，知道自己的罪行已败露，但她同时也庆幸小彬彬还能活着，连忙敷衍说：“来峰，你快去，救孩子要紧。我……我收拾一下，准备孩子住院的用品，随后就到。”

祁来峰觉得有道理，应了一声后匆匆出门而去。

待祁来峰一出家门，杜三英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她恨自己竟然把罪恶之手伸向无辜的孩子，激愤之下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我还是人吗？“啪，啪，”她狠狠打了自己两个耳光。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她认真地想了一点，便决定要为自己的罪行承担一切责任。

她找来纸笔，为祁来峰父子留下一封长长的信，还把平素间祁来峰馈赠的所有饰品整齐地放在一个盒子里，然后将它和信、琵琶一起放到桌上。

原来，彬彬落水后不久，被一个打鱼的老者发现，他打捞起彬彬后，发现还有一息脉博，便急忙把他送进了医院。祁来峰赶到医院后，彬彬正在输液，看到爸爸的到来，他伤心地哭了起来。祁来峰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勃然大怒。安慰一下儿子后，便急匆匆地往家里走。他心想，一定要叫这个罪恶之妇付出应有的代价！

当他愤怒地推开房门时，已不见了杜三英的踪影。她到哪里去了？一定是畏罪潜逃了！再定睛一看，客厅桌上的醒目位置放着一个盒子、琵琶和一封信。他拿起信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慢慢地瘫坐到地板上：

来峰，彬彬：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也许正在派出所拘留室里。我已决定了，要去自首，要为自己的罪恶承担责任，我之所以去自首，因为我不想祈求法律的宽宥。虽然我深深地伤害了你们父子，但还是要恳求你们的原谅，因为我不堪回首的过去使我放不下眼前的这一切。来峰，你还记得吧，一次我们在一起探讨蒲公英的花语，你说你不喜欢“无法停留的爱”，但我知道它还有一个花语，就是“诱惑”，也正是这个诱惑，使我不择手段欺骗了你的感情，亵渎了彬彬的童真，也使我走上了一条万劫不复的不归路。这一切的一切，我不怪罪任何人，完全是我鬼迷心窍，罪有应得……。你所有的馈赠我如数奉还，我身无长物，仅一只琵琶留给你和彬彬，如果是可以的话，也算是留一点念想。至于腹中的孩子，我一定听从你的意见，是去，是留，他也会和我一样接受命运的安排。至于彬彬，我多么想去看一看孩子啊！但我无颜面对，在心里我会默默祈祷：祝他早日康复。

爱你们的罪人杜三英

即日

大概一个月后，杜三英被法院判定有罪，但因其未造成严重后果和自首等情节，决定从轻处罚。

尾声

夏日傍晚，一对父子在散步。他俩默默地走着，谁也没有吭声。

一会儿，儿子说：“明天是杜阿姨去农场服刑的日子吧！”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爸爸。

“嗯。”爸爸轻轻应了一声，两人又恢复了沉默。

一会儿，爸爸问儿子：“你好像还惦记着她？”

“你说呢？”儿子答，接着又是沉默。

一会儿，儿子说：“我已失去妈妈，要是未来的弟弟不失去妈妈多好！”

“你真是这么想的？”爸爸问。

“你说呢？”儿子答后又低头走路。

明天就是杜三英去农场服刑的日子。那天晚上，她久久睡不着觉，她想了很多，她抚了抚腹中的胎儿，心里多少有些酸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依稀恍惚间，她站在一片茫茫的草坡上，那里盛开着许多不知名的花草，她认识的蒲公英也开得正欢。她摘了一朵又一朵，抬眼之间，突然见到了两个她非常熟悉的身影，父亲背着她的琵琶，儿子手捧一大把野花，正向她微笑走来。她幸福地迎上去，跑啊，跑啊，但不知道为什么，近在咫尺的距离，就是跑不到他俩的跟前。

 

2013年深秋于君有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