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诗会(姜桦)
心底里再暖,那诗歌也还是可以压一压、放一放的,可是春风面前,那些樱花真的是忍不住了。从树枝和叶子底下探出了头,你看它们在枝头上吵吵嚷嚷——开满樱花的大纵湖边,今天,要举行一场樱花诗会。
短头发,长头发,中年男人的鬓角微微渗出了一片白。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诗人们就站在那些樱花树下。长达千米的樱花大道啊,前几天,我给一个小说家朋友发短信,我说,大纵湖的樱花快开了,来参加我们的诗会吧。对方兜头一瓢冷水:“樱花有什么看头啊,我们这座城市的马路边上有的是。”弄的我好不悻悻。
可是今天,我的朋友,留着短头发的尊敬的小说家。当她走进大纵湖,走上我说的这条樱花大道,远远地,就见一片微笑从她的脸颊上绽放开来。还没等走到跟前,早已激动地大声喊叫,三躲两闪,最后竟然找不见她的踪影了——她举着相机,到处拍照片。只碰的那些碎落的花瓣雨,一片一片,落向她瘦削的肩头。
有人轻轻咳嗽。掌声起。樱花诗会就在这纷落的花瓣雨中开始。
樱花烂漫几多时?柳绿桃红两未知;
劝君莫问芳菲节,故园风雨正凄凄。
世界上樱花最有名的当属日本。那里被称作“樱花之国”。可是有多少人知道,这樱花的原产地就在中国。只是因为在民间鲜能得见,所以,人们往往误将其认为是外来树种。“何处哀筝,急急如管,垂柳岸边,樱花苍茫。”我国古代浩如烟海的咏花诗中,写樱花的诗歌并不多,李商隐的这首作品我便记得了。四月,春天之末,大朵大朵的樱花开在头顶,大片大片的粉红与烟白交织,在四月正午的阳光里,时光浪漫唯美得像一段拷在月光瓷盘上的爱情,持续多年,又像一首抒情诗,带着另一个人的深呼吸。
1914年,少年周恩来也写过一首樱花诗。名曰:《断章》:“樱花红陌上,柳野绿池边;燕子声声里,相思又一年”。而写这首诗时,周还是一个刚满16岁的俊朗少年。朗诵的现场,爱诗之人一首一首朗诵着有关樱花的诗,有古典的,也有现代的,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组织者拉起的横幅一扣一搭地系在两棵樱花树之间,现场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掌声和欢呼声。而这会,我那位喜欢摄影的小说家朋友也已把拍摄的地点转移到了路上。或低头,或仰望,或侧立,或弯腰,或者半跪半蹲在地上。相机咔嚓咔嚓。快门不停闪动。整个春天、整个樱花大道,那些在樱花大道上朗诵的人,看着听着这朗诵的人,仿佛都被她收进了镜头。
头顶上的花树突然被一个诗人朋友使劲摇晃了一下,那些开足了的樱花便大片大片飘落了下来。
花瓣雨。花瓣雨。漫天都是花瓣雨。
就因为这片花瓣雨,你竟这么突然就泪流满面?
樱花一朵朵飘落,像飘散的岁月,又像风雨故人的脸。朋友,置身于厚厚的抬不起脚的樱花大道上,你是想起什么事、什么人儿了吗?或者,那从不说出的忧郁依旧在让人心痛?读过一篇写樱花的文章。一个夜晚。两个人。默默地站在樱花树下。一个说:“这花朵好美!”一个说:“像你!像天使。”多么好的意境。多么好的告白。多么幽暗的深渊。整个前半生,我的心早已被岁月弄出一处处终身不治的病患,可我们依然相信爱情、依旧在等待那不期而至的人生际遇,我们的心是否也像这满湖畔的樱花,它绽放,却只因为希望能够等到一群人,等到你们,等到一场被四月的春风和阳光全程直播的樱花诗会。
“在午后的阳光里寻找你枝叶茂密的嘴唇
我仅仅为了听到,那个秘密沉醉的夜晚
如何被这暮春的晚风,不经意地说出”
这是几年前我第一次看见樱花大道时写下的几行诗,许多年了,我一直在寻找着合适的机会将它在众人面前朗诵出来。此刻,在大纵湖边,在这春风沉醉的下午,伴随着身边翻卷飞舞的鸽子的翅膀,请让我将那飘落的花瓣念成春风,一朵朵布置在那些樱花开遍的枝头,却不透露半点我个人的秘密。
转自《塘河》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