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不再(纪云梅)
每到同学聚会时,很多人会忽然眷恋起让他们度过花样或草样年华的母校,会无端端地让自己沉在怀旧的情绪里。
可是,近来,当我在一个百无聊奈的下午把自己埋在沙发里,想享受一下回忆各个母校的不同感觉时,才惊恐地发现,我似乎失去了所有怀旧的依托——怀旧变成了纯粹意义上的怀念。
我们那个时候还没有幼儿园,于是最早的母校是小学。我的小学校名起得很革命,叫“洪湖小学”,它坐落在我家屋山后,跟我家隔着一道斜斜的坡。我每天打开屋后的篱笆门,做一个飞翔的动作,就能从坡上冲到坡下的操场上。我常常不吃早饭就上学,在操场上做广播体操时,我的奶奶曾经无数次一边端着粥碗一边大声喊着我的小名,然后,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我走出队伍,几乎是恶狠狠地夺过奶奶手中的碗。
母校现在的名字叫“明德小学”,已经经过两次搬迁。昔日的所在地早已变成了住宅区。曾经传出过琅琅读书声的一间间教室,现在每日散发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气息。那个操场,曾经耗掉过我们的所有节假日,我们在那里跳皮筋、捉迷藏、扮老鹰捉小鸡、围成一圈丢手绢……如今,不但场地没了,而且那些游戏都已几近绝迹。
我初中的校园蒋营初级中学还在,只是已经翻修得不同当年。有一次,我走进去,试图找到我曾经呆过的教室,未果。而且,我记忆中留下足迹的所有地方,在这个连翻带修的建筑群里,已经完全找不到根源。我在曾经留下我将近四年(休学半年)足迹的校园里面逗留了半个小时,却没有找到哪怕一个可以还原当年的场景。那个高高的土台子呢?那个时候,学校开大会,领导都坐在上面。几张课桌摆成一长排,上面用红布苫着,再上面用各位领导的茶杯压着。我们坐在操场的地上,哪位领导开口讲话,就抬头仰望哪位领导。有风吹过时,桌上的红布被吹得扑啦啦响,有时候,茶杯盖还能被吹离原位。我们看着领导手忙脚乱地摁茶杯盖,低着头捂着嘴笑得肩头耸动。有一次,学校里举办歌咏比赛,我站在土台子上面唱了一首《血染的风采》,班主任以为我一定会拿第一,哪知道守旧的教导主任却对这首歌适不适合中学生唱提出了质疑,特别是对“沉默的情怀”这几个字进行了重点研究,得出结论说涉及到了情爱。于是,我就没得到奖,更没得到意向当中的奖品,一本塑料封面的笔记本——我原本是想拿它来抄歌词的。
我高中的校园也还在,颜单中学也还叫颜单中学,只是如今已经变成了单纯的初中部。那天无意间打开颜单中学校园网,发现“教师园地”全是陌生的名字。我那些曾经熟悉的老师随着高中部的拆并,都已经分流到全县的各个学校。关于他们的消息,只是零零散散地听说,但曾经做过我班主
我在颜中的那个操场上面有过一次壮举,参加了平生唯一的一次体育比赛,而且是3000米长跑。整个学生生涯,我的体育成绩没有一项及格过,但高一入学不久后学校举办秋季运动会时,我却被一同考进高中的一位老同学恶作剧般提名。不熟悉情况的班主任听信谎言,看我又瘦又小,认定我体态轻盈,便将我推上了运动台。那次比赛,我是拼了命的,因为听说只要跑完,便可以为班级挣得1分。全校24个人参加,除了有一名同学中途跌倒被架下场放弃比赛,我是最后一名,并且比倒数第二名整整慢了两圈。在奔跑的过程中,我虽然神志恍惚,生不如死,但那一路上不停递过来的葡萄糖棉花球,我还能记得接;不停地有男生冲到我前面带跑的场景,我也能记得清。就在那一次,我深深地理解到坚持、毅力、拼搏、团结等词的真实含义。
后来,我考取了江苏省文化学校。离学校百米左右就是一条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通向哪里的铁轨,整天火车轰鸣,响声不断。白天还好,到了晚上,那声声火车鸣笛以及“况且……”“况且……”的声音似乎就响在耳边,敲在心上。刚去那会儿,特别想家,一倒在床上,眼泪不自觉地就下来了,偏偏轨道上的声音不断,越是睡不着,越是难受。越是难受,越是想家。在火车声中,究竟流了多少泪,真是难以计算。等到跟班上的同学融洽相处了以后,想家的滋味好很多,直到后来忽略掉任何跟火车有关的声音,坦然入睡。
我最初接触播音是从文化学校开始的。一年级下学期,我被选进广播站。轮到我播午间新闻的那个中午,就速度极快地吃完饭,然后抓起当天的报纸就往六楼奔跑,和另外一个同样抓着当天报纸往楼上奔跑的男生会合。在喘息的空当,两人用笔标注数字,说明哪一条他读哪一条我读。当片头音乐在学校的上空响起时,我们已经调匀呼吸,端坐在话筒前。现在回头想想,那个时候我们的速读水平真是了得,这为若干年后我一到县城广播电台就能直播节目奠定了良好基础。
我在南京读了近三年书,最熟悉的地名是马群和白水桥。在那三年,我通了这一生当中最多的信。我收到的每一封信的信封上,都会这样写道:马群镇白水桥江苏省文化学校音乐班 纪云梅收。我所在的区域邮政编码是210049,以至于多年以后,我跟人通信,还常常会将现在的邮政编码错写成当年的。
可惜,我最后的一所母校也于毕业几年后跟江苏省戏剧学校合并了,并且彻底随了人家的名字。
我人生当中的四所母校,严格意义上来说都已不再,或迁或撤或并或改。当一个人想起母校还能抽空去看看也是一种幸福,可惜,我没有这种资格了。但是,好在,一些温暖的记忆还在,并且,当我写下这篇文字以后,涉及到的记忆可以伴我到永远。
转自《塘河》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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