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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戴柳花的春天(嵇绍波)

发布日期:2015/3/17 12:57:03  阅读:2330  【字体:
 

 

村小学走廊里斑驳着锈迹的铜铃一响,教室西墙脚下一块空白泥地上,顿时变成了刚下过一场雨的小树林。一群下了课的孩子,仿佛是刚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小蘑菇,东一团,西一簇,随意地分散撒落开来。男生们叫喊着团到一处,搂抱着摔跤、撒开脚丫追逐,女生们叽叽喳喳围在一起,踢着毽子、蹦着皮筋,尽情地松散着被一堂课渐渐收紧的骨头,放松着被阿拉伯数字和方块字算计的心情。

“柳花开了,柳花开了!”突然,有人大声喊了起来。我们都转过身去,顺着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学校旁边高高站立的的土墩上,一棵棵柳树不知什么时候梳洗打扮好了,换上了秀气的春装,亭亭地立在那儿。

我们凝神望过去,柳树婆娑着千万枝柔软的柳条,恰似女孩儿长长的柔顺的头发,纷披着摇曳着从高高的柳树垂下来,在燕子斜斜剪过的倩影里,一枝枝青嫩的绿色从柳树上跳下来,一串串穗状的柳花从柳枝下蹦下来,像一场潺潺的雨敲打在青砖黛瓦的屋顶上,丁丁当当、叮叮咚咚,唱着好听的歌儿,一直流淌到我们小小的心里。

我们呆呆地站立着,被眼前如诗如画的美景震慑住了,一颗颗躁动不安的心早已化作了喳喳鸣叫的鸟儿,扑楞着翅膀飞上了枝头,快活地跳上跳下。春天还未到,冰雪还未化的时候,我们就商量好了,等到柳花开的日子,爬上土墩玩打仗的游戏。

“冲啊——冲啊——”

一声声振聋发聩的呐喊声,把我们从冥想中拉回到现实,不知是谁挥着手臂,率先发起了冲锋。男生们也跟着一起“哇、哇”高喊着,疯狂地朝着高高的土墩冲了过去,土墩与地面几乎成六十度倾角,我们手足并用,拽着一棵草,抓住一丛灌木,抠住一块泥土,身体紧贴着斜坡努力向上攀爬着。瘦小的猴子一样串上去了,肥胖的像一蜗牛一样慢慢向上蠕动着,就连一向胆小文静的女生们也前拉后推也跟了上来。虽然爬这样陡峭的土坡存在着重重的艰难险阻,但是我们都不放弃,一个个像勇敢的战士,保持着向土墩高处冲锋的姿势。

高高的土墩上,我们充分发挥着想像,模仿着电影里八路军,扯下一根根柳枝,三缠两绕盘成一顶顶柳帽,头上一戴,立刻感觉形象威武高大起来,变身成了炸碉堡的董存瑞、堵枪口的的黄继光。我们分成两个队,一个队扮演鬼子,另一个队扮演八路军。但是我们都想成为英勇的八路军战士,谁也不愿意扮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鬼子,就是石头剪布输了也不行,我们对峙着,像角斗的公牛一样,谁也不服谁。

土墩上最高的那棵柳树下,有一座土坟,自然成了争抢的制高点。我们约定,哪一队获得了实际控制权,哪一队就是胜利者,代表真正的八路军,而失败的一队,自然就是鬼子,只有交出柳帽,接受投降的命运。于是,我们各自把对方想像成鬼子,拿一根木棍子就是一杆步枪,张开食指和大拇指就是一支手枪,捡一块土坷垃就是一颗手榴弹。伏在茂密的草窠里,躲在粗奘的大树后面,埋在突起的土堆旁,我们嘴里喊着“叭、叭”,把一颗颗仇恨的子弹射向了鬼子,再喊着“轰、轰”,把愤怒的手榴弹炸向了鬼子。

 “清明不戴柳,死了变黄狗,清明不戴花,死了变黄瓜……”

女生们也不闲着,适时地唱起了儿歌,有的女生还别出心裁地取一截柳枝,抽出柳骨做一个柳笛,一边手舞足蹈的扭着,一边呜啦啦吹着。她们是学着电影里文艺宣传兵的样子,给我们鼓劲打气,作着战争的现场动员。

这首儿歌乡村里的孩子几乎都会唱,这似乎已经成为乡村的一个传统。在我们刚开始呀呀学语的时候,老人就一词一句地认真教我们了。每年的清明前,很多人家还采摘嫩绿的柳叶,用水焯一下,拌上面做成饼,不好吃,有一些苦,也有一些涩,但是必须得吃。奶奶拎着我的耳朵说,这叫忆苦思甜,过上好日子了,不过忘记过去的苦日子。

 “清明不戴柳,死了变黄狗,清明不戴花,死了变黄瓜……”

女生们的歌声激起了我们的斗志,我们也大声唱了起来,然后嘶吼着继续投入英勇的战斗。我们谁不想摘去上的柳帽,拿掉头上的柳花,成为民族的罪人。一个战士倒下去了,另一个战士又站了起来,我们展开了拉锯战。摸、滚、爬、打,我们演练着战火纷飞的战场,受伤了,打死了,嚼一片柳叶,我们就痊愈了、复活了,重新加入战斗,我们是不死的战士。

正当我们激战正酣的时候,住在土墩上的谷奶妈从屋里冲了出来,颠簸着小脚朝我们奔跑了过来,挥着手对着我们喊着:“小兔崽子们,不准在坟上撒野。”我们只当没有听见,不管不顾地呐喊着,朝着对方射击、扔手榴弹。谷奶奶弯腰捡起一把扫帚,喘着气撵着我们就打,我们吓得一哄而散,连滚带爬地逃到土墩下面,忿恨地想,谷奶奶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清明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乡间的泥路湿滑难行,我们处在乡村旮旯的小学校,没有组织去小镇的烈士陵园扫墓,老师直接把我们几十号人领到了土墩的土坟前。令我们惊讶的是,谷奶妈给我们主讲革命传统。谷奶奶稳住呼吸,拿眼睛扫了我一下,大声地问:“你们知道,这土坟里躺着的是谁吗?”我们一下子都被谷奶奶问住了,不由面面相觑。

当年刘少奇、陈毅带领新四军,在苏北盐阜老区这一带抗日时,一队新四军战士在谷家庄宿营,由于叛徒的告密,住在皮汊河据点的鬼子发动了突然袭击,掩护乡亲们撤退时,一名新四军战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射向谷奶奶的子弹,由于受伤太重,新四军战士没有说完一句话就死在谷奶奶的怀里……那时谷奶奶还是一个小女孩。后来,这个新四军战士就埋在了这座坟下面,谷奶奶担心他寂寞,栽下了一棵柳树陪伴他——现在这一棵柳树,是土墩上最高的一棵柳树。多年轻的小伙子啊!连个名姓都没有来得及留下……

谷奶奶哽咽着,沙哑着嗓子叙述着,闪着泪光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远方,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仿佛穿越到了狼烟四起的抗日战争年代。此刻,春日的阳光从高空灿灿地照射下来,在谷奶奶银色的白发上跳跃着、闪烁着,把谷奶奶塑成了一座金色的雕像,庄严、神圣……

离开土墩向烈士告别的时候,我们喜爱打仗的男生们认真地编了一个柳帽,排成队恭恭敬敬地戴在了烈士的坟头。女生们呜啦呜啦地吹了起来柳笛,如泣如诉。声声柳笛里,戴着柳帽的坟头,像一座纪念碑静静的矗立那儿,壮丽、雄伟、高大,仿佛一直要耸到云天里去了。我们的耳畔不禁又回荡起了那首儿歌。

 “清明不戴柳,死了变黄狗,清明不戴花,死了变黄瓜……”

 

转自《塘河》杂志

作者:佚名   来源:本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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