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嫂子(潘清儒)
清晨时分,我常常被一些刺耳的声音惊醒。鞭炮声一般是人家做喜事时的“呐喊”,偶一为之,即使自己的好梦被打破,也不好和人家计较什么,以冲淡人家的喜气。车子的喇叭声可能是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小康生活的奏鸣曲,也有可能是出租车司机拉顾客避行人的鸣笛,毕竟不多,也情有可原。比较多的是铁铣和水泥地面接触的摩擦声,受其打扰而睡不着觉是常有的事,居民楼的其他住户们也有类似的感觉。记得一个中年男人抱怨:老母生病、孩子要上学、自己三班倒,无法安睡。环卫大妈一迭声地道歉:对不起,我们尽量轻些。可再轻还是有声响的。
索性就起床了,洗漱后吃早饭,早饭后,照例到菜市场买菜去。金灿灿的太阳照在老纱厂南北向的狭长街道上,也把大片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泻在人们身上,使人觉得温暖惬意,商贩和附近的菜农们早早就在街道两旁各就各位,顾客们熙熙攘攘,菜市场见得热闹起来。毕竟是五月的时令了,市场上的物品丰富得很,但我还是觉得菜不好买,好像隔天把餐桌上又要摆上相同的菜肴了。在顾客和商贩们的讨价还价声中,我也将就着买好豌豆、韮菜、番茄之类的蔬菜,腾出时间来可以听唱哩。
河滨公园离家近,还有凳子坐,去那儿边听淮戏边择菜是一举两得的事。这里人很多,他们有的带小孩,有的织毛衣,有的剥豆,有的拣菜,其乐融融,像个大家庭。唱淮戏的票友们一个接一个,麦克风轮流变换着主人。身穿桔红色马夹的环卫大妈穿梭其中,把地上的杂物打扫干净:烟头、塑料袋、菜叶、豆壳等,而且反复多次。看到她忙前忙后,累得一头的汗,我很不过意,总是自行处理垃圾,可就有身边人说,反正这些师傅就做这事的,她们拿工资,这是她们的责任。环卫大妈也说不碍事,声音像银铃似的,亲切也很真诚,如同与家人之间的对话。我不由得多瞧她几眼:这位大妈四十岁左右,瓜子脸,有少许雀斑,但并不难看,脸色略嫌苍白,似乎营养不良,五官端正秀丽,身材修长匀称,肤色也不错,始终微笑着的表情让人看了舒服,于是我便和她攀谈起来。从几次断断续续的闲话中,我与她成了朋友,并了解到了她清纯外表下的一些丰厚的内在。
她姓顾,人们一般称她为顾大嫂子,今年三十八岁,外地人,她有一个深爱她的丈夫和她深爱的男孩,一家三口在这里多年。她从事环卫工作已有八个年头,从最初的三百元月薪到现在的八百元,她的服务区域就是河滨公园北端淮戏票友们经常活动的那一大片。按说就她的年龄和身段,本可以在其它服务行业如饭店、茶社里工作,以挣得更多的薪水,但为了照顾好孩子,她不得不选择在常人眼中档次较低的环卫工作。我问她如何看待这项工作,这一问,她好像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竟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她说还不错,见我没有什么反应,她说:“我并不看轻这份工作,靠双手挣钱没什么难为情的。我的劳动也受到人们的尊重,感冒时,就有享受医保的老同志主动送药给我治疗;没来得及吃早饭,也有年长的奶奶带早点给我吃;另有退休老教师曾指导过我小孩子的作文;我孩子穿的衣服,不少是大爷大妈赠送的,他们理解我、关心我,我感到高兴。再说,不管什么事情,总得有人做,我把公园、马路当成是家里的庭院一样,遇到杂物、垃圾,我把它当成是自家人作下来一样处理,心态就平衡了,也不觉得脏和累了。更难得的是我的工作相对自由,儿子上学,中午可以照料儿子吃饭,在其它服务行业,便没有中午这一段时间的自由,工资少些,活计累些也乐意,能让丈夫、孩子吃到热腾腾的饭菜,比什么都重要,”“还有”,她补充说,“一边工作,一边听淮戏,兴趣来了,跟着哼几句,也是一种享受啊!”她侃侃而谈,我竟有些感动了。
“这工作毕竟没有什么技术,还是有一门手艺好哇?”我又关心地问。听到我这么说,她好像认不出我似的,反问道:“这活没有技术吗?”见我一脸疑惑,她又打开了话匣子:“扫地遇到行人时要轻,免得灰尘扑面,让对方不好受;遇到长杆的枯枝等,要捡,需弯下腰来把它折断,放入袋中;有些瓜子壳、碎纸片经踩踏后嵌入泥中,要蹲下来一点一点地抠;碰到打碎的玻璃,要小心翼翼地拣,不然对行人有危险;有时候,为了一只塑料袋,要跟着风撵好远才抓到,”她边说边比划,见我神情专注地听着,又接着说:“如果没技术、没耐心、没责任心,那是做不好的。”她如数家珍,我居然有些佩服她了。
“工作中该捡到一些物品吧?”我换个话题继续问。“有有有”,她连说了三个“有”,“项链、手链、手机、手表、拎包、小饰品甚至钞票都有过,”我问这怎么处理,“等待失主”,她斩钉截铁地说,“贵重的一定等待,等不到就上缴,小件的、不值几个钱的、找不到失主的、上缴了也不好处理的,就算是外块,失主也不把它当回事。”她一脸真诚,让人感到实在,“你领导对你有何评价?”“我没有什么领导啊,到时间承包老板给我工资时,总会鼓励我几句吧。”“五金怎么缴的?”“没缴什么五金,随老板,我也不和人家争什么,只要把自己管理的一大块地方卫生搞好,让老百姓感到舒心就行了。”她从容淡定,我似乎倒认不识她了。
不在乎职业贵贱,把工作当成享受;不计较工资多少,一心为百姓着想;平常的活计能做出学问来,这个顾大嫂子还真不简单,我心里暗暗这么想。
午饭后,我喜欢到棋牌室、浴室、茶社、公园之类的地方转转,这里是各种社会新闻的集散地,很容易听到一些不为自己所知的新鲜事,当然,也经常会看到穿着桔红色马夹的像顾大嫂子一样的“马路天使”。这些“城市美容师”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她们也许不是“瓜子脸”,而是团脸、扁脸,甚至是一脸皱纹的老太婆和长胡子的老大爷,但她们的职责相同:用她们手中的扫帚荡涤尘埃落叶,用她们手中的铁铣铲除污秽杂物,让人们在整洁怡人的环境下行走、工作。盛夏严冬,天天如此……
又一天清晨,我又听到“顾大嫂子们”的铁铣和水泥地面接触的摩擦声,虽然轻微,但在寂静的环境衬托下,还是听得真切。奇怪的是,我再不觉得它是打扰人的刺耳的噪音了,反倒感到这是铿锵有力节奏分明的劳动号子,一首和谐美妙乐曲的前奏……
转自《塘河》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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