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沟水静静地流(周晴华)
弯弯的御史沟水,一刻不停地往东流去。
傍晚,我来到御史沟旁坐下,望着这静静流淌着的御史沟水。熟悉的人都知道我有什么心事或遇到难事了。以往,每当我遇到什么烦心事或碰到了什么难以解决困难,我都会来这里坐坐,因为我相信,这一刻不停流淌着的写满了历史和充满着灵性的御史沟水,会冲走我的烦恼,会带给我智慧和勇气。
今天是
父亲告诉过我,这御史坟下面埋着清代的一位御史。当年,御史回家省亲,恰逢连日大雨,没有像样的河道可供排涝,老百姓的庄稼全部被淹,一年绝收。乡亲们还告诉御史,大旱之年,无以引水灌溉,所以,老百姓十年九欠收,苦不堪言。御史了解了情况后,立刻奏请朝廷延长假期,和乡亲们一起住在工地,每天只吃两顿饭,开挖了这条旱能保证灌溉,雨能保证排涝的河道,乡亲们为了感谢这位御史大人,给这条河取名为御史沟。御史百年之后,乡亲们按照他生前的遗愿,将他葬在了御史沟旁,于是就有了御史坟。
自从有了御史沟,这一带就很快成了相对富庶的鱼米之乡。御史坟更给御史沟两岸的村庄带来了厚重的历史和积极向上的文化。父亲告诉我,自他记事起,御史沟两岸的乡亲们就在帮助区小队打鬼子和“和平军”。从他那儿我知道了:由于有杨中和杨曦值两位抗日英雄的同一天遇难而有了“二杨乡”;由于有了乡亲们的保护,抗日英雄王鸿章才能够游刃有余地打日本鬼子;益林战役时国民党的飞机如乌鸦阵一般;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有多少乡亲从此不归……
解放后,在船上做伙计的父亲回到了家乡,参加了如火如荼的新中国建设当中,很快当上了生产队长,由于生性耿直的他不愿说假话,没有虚报产量,他所在的生产队在三年自然灾害中没有饿死一个人,所以深得乡亲们的拥护,自然在接下来的“文革”中没有好日子过,队长肯定是当不成了,最大的打击是我的曾祖母,祖母,我的妈妈和我的小弟弟在两年之内相继去世,还要频繁地在各种会议上接受检查。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当时的公社做检查,那时我妈妈刚去世不久,这天晚上下着瓢泼大雨,外面电闪雷鸣,我们姐弟三人不敢在大屋里睡,两个姐姐搂着我在灶房里等父亲回家,我们都知道父亲一定会回来,因为他知道我们在他没回家前不敢入睡,那天等呀等,一直等到凌晨三四点钟父亲才回来,我大姐叫了他一声,他不顾淋湿的全身,一把搂着我们大声地哭了,这是我唯一一次见他哭!这也是我最刻骨铭心的一段记忆!
面对连年增加的“周转”量,实在无法支撑我们姐弟三人同时读书,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父亲也不得不让十三岁的大姐辍学回家务农。我记得您最不能面对的就是每年的年终大姐从队里面领回奖状,多少年以后我才理解,这里面有饱含着无奈、愧疚、和心疼。那些日子真正是含辛茹苦,但我从没有听父亲叫过一声苦,叹过一声气,等我长大后才知道,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对于曾经撑了四年船的父亲来说那点苦又算什么?!
可能正是由于大姐辍学对你的刺激太大,父亲您没再让发生在大姐身上的悲剧在我和二姐身上重演,二姐读完了高中,而我更是幸运地赶上了恢复高考制度,考取了医学院。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您和我都一夜没睡,您告诉我:我们的河对岸曾经出过一位很有名的医生,祖传中医还留学过日本,医术相当精湛,但只认钱不认人,给足了钱一次解决问题,给不足,三次四次有得跑,没钱的大狼狗迎接,民愤极大,解放后被政府镇压了。我当时不能理解那个高兴的时候您为什么跟我说这些,随着岁月的流逝,做医生年份的延长,我愈来愈体会到您的用心良苦。
熬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迎来了改革开放,我们的日子一天一天好了起来,都成家立业有了不错的房子和车子,然而父亲的身体却一天一天差了下来,最后病倒了,当医生的儿子也没能使您再站起来。
最后的那些日子父亲是那样从容,您和我详细谈了您死后后事怎样做,我们想在公墓给您买块墓地,您坚决不同意,您要把自己葬在这御史沟边祖父母坟旁,我知道,祖父因病去世时您不在家,这是您永远的痛,您死后还希望多陪陪他。您总是对陆陆续续前来看您的乡亲们讲,在您的记忆中,您是我们家活得最长寿的,您知足。我想停下工作陪您一段时间,而您总是说有退休在家的叔叔和姑姑陪着就行了。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您已极度虚弱,决定第二天说什么也停下来陪陪您,可您在当天夜里就走了,这成了我永久的痛!出殡的那天我没有想到会下那么大的雨,更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的人来送您,从此,我相信了这样一句话:公道自在人心,人在做,天在看!
一阵凉风拂面,我打个寒噤,思绪也从三年前回到了眼前,抬头看见月亮都已经升了起来,很明亮,但还不够圆,四周寂静,唯有这弯弯的御史沟水一刻不停地向东流去……
转自《塘河》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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