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舍传奇》第二章(四)(邵云)
夜里很冷,晦暗的天色,厚重的云层。
撞入这夜色的娘俩,紧了紧衣服,沿着风车沟的小河浜向北走。
这小河边,每到冬天就特别难走。这框有田的人家,家家分得一小块,便于上肥和装稻把。冬天是积肥的高峰期,,从河里罱上来的淤泥就戽到这块田里存着,这样,就要在靠近河边的路上挖个槽,淤泥通过它淌到田里,当地人称这种槽叫“户口”。大家还要在户口下面的河坎上挖个五尺长、一尺宽、一尺深的户,这样,从船上戽到岸上的稀泥有一小部分就漏在这个户里,再从户里把稀泥往上舀进户口里。户口外浅内深,里面比田高出一点,宽有两尺多,稍不注意就会一脚踩进去。
王二富走在前面,他紧紧抓着母亲的手,集中精力看着脚下。每到一个槽,他就自己先跳过去,然后再拉着母亲跳,很快就看到自家的大门了。这时,他突然听到“咣当”一声,抬头一看是家里西屋的门敞开了,里面传出父亲“抓…抓坏人”的叫声。门外的大黑狗猛窜起来,“汪汪”地狂咬着。
王二富第一个反应就是父亲出事了。他又不能丢下母亲,就大声喊起来:“大家快来抓特务啊……”周围的狗纷纷叫起来。
年关在即,双舍村的人们都很警惕,还没有睡觉,一听到喊声,大家很快向王家跑来。
王二富也拉着母亲往家里急走,冷不防,一个高大的身影窜过来,一下子就将母子俩撞倒在田里,等他们爬起来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王二富只是湿了脚,他母亲倒在河泥里沾半边身子的泥巴。
天暗得看不清路,走河边要绕路,跳户口,走田间小路也窄得后脚尖蹭前脚跟。等到大家赶到王家,差不多都把脚打湿了。
孙明辉是第一个到的。王家人都聚在东屋里,两个姑娘正忙着给母亲准备洗换的东西。
王二富带着兄弟们迎出来,他一边抓了把稻草擦着手上和袖子上的泥,一边招呼孙明辉:“孙叔,难为你,快到西屋去。”
“人都平安?”孙明辉喘了口气,着急地问。
“人都没事。”
“那就好。”孙明辉这才觉到脚湿了,就狠命地跺脚,想把蒲鞋里的水给挤出来。
这时很多人都赶到了,孙明辉站在中间,刘大保站在他身边,其他人因为屋子矮都蹲下来,大家满满地挤了一西屋。王拖翻完火盆里的火灰,招呼大家:“哪个脚潮了,来烘烘吧!”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孙明辉催问道。
“二富和他妈去了刘权家,我就在这屋摇绳股子,后来听到有人推门,我以为是二富妈回来了,就去开门。一打开门,那人就闪进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叫我不要动也不要叫,还说东屋里也有他们的人,我要是喊就杀死我们全家。他问我,宝贝藏到哪里了,我一听就糊涂了。批斗三姨太时,大家都问她宝贝藏哪里了,现在地主斗完了,怎么有人来问我要宝贝!我一时发蒙,连个谎话都编不出来了,就想着认命了,没想到他突然放开我,摔门就跑了。”
“能看清是谁吗?”
“他戴着帽子,一直拉到脖子,只露着两只眼睛。”
“什么样的眼睛?”刘大保问道。
“那时侯我哪里敢看他啊,就知道他个子很高,我才到他肩膀。他冲出门时,我看到他穿的是棉袍。”
“是黑色棉袍。我听到父亲的叫喊声后,就往家里跑,没注意那人冲过来,把我和我母亲撞倒了,力气很大。我想回头追呢,他转眼就不见了。”王二富接着说完了整个事情。
孙明辉拉着刘大保到外边转了一圈,回来后他摸了摸脑袋说道:“不可能是伍亮吧?他已经瘫在床上了,能这么凶吗?”
“伍亮都快死啦!肯定是你王大爷给地主家藏过宝,拿过宝,被别人知道了,那人才来找你的。赶快告诉大家藏在哪里了,我们去挖来分了,省得留下后患。”刘半仙说道。
“没有。”王拖摇摇头说道。
“听说伍家每年的大年初一都会把金银财宝抬到三堂去敬神,你王大爷不抬谁抬啊?”刘半仙追问道。
“我们去时,三姨太正坐在那里念佛呢,桌上就剩下了些坛罐碗碟什么的。我们磕完头就得走,不能东张西望,万一少了东西,那可是难说清了。”王二富替父亲作了回答。
孙明辉接过王拖递来的烟袋,蹲下来,就着火盆里的火把烟丝吸着,连着吸了好几口,然后把左臂夹到了右腋窝里,眼睛盯着火盆,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快过年了,这样闹得人心惶惶的可不行啊,得想个法子维持治安才好。”不知道谁在角落里说道。
“说得很对,把今晚这个大个子找出来,问清楚情况,然后开会批斗,来个斗鸡儆猴,这样才能平安呢!”刘半仙一心都在想着宝贝。
“哪里去找啊!连我这个当事人还说不清楚呢!我觉得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组织起来打更,两人一班,一夜两班,抓住那人,一审不就明白了吗?”王二富想出了主意。
“对,打更可以保证我们庄稼汉好好吃饭好好干活,谈什么宝贝不宝贝的!听二富的!”刘大保伸了伸懒腰,赞同地说。
“你呀,刀架在脖子上都能打盹,睡醒了就是吃,吃,吃!闹的是宝贝,当然就得谈宝贝,这是事情的根,得把根拔掉才行!”刘半仙总认为事出有因,他批评刘大保,实际上是在反驳王二富。
“你那一缸画,仇八的将军罐和梅瓶,烧的烧,打的打,那不是三姨太说的宝贝吗?这狗食盆,”王二富有点恼火地顶撞着刘半仙,并顺手拿起一个很笨的黑碗给大家看,“是没人要,我弟拿回来的。三姨太曾经说这叫兔毫碗,还是国宝呢!”
这几个人在唇枪舌战时,孙明辉也在苦苦地思索着。他比较认同刘半仙的说法,可是宝贝究竟藏在什么地方呢?究竟谁是知情者呢?难道王家父子……这个念头顿时让他打了冷颤,他立即打消了这个想法。可是一个个疑问在他的脑子里就像只贪得无厌的蚊子,死死地盯着他不放。月牙河?独木王的藏宝库?王家?伍家?王家和伍家的确一直都在一个大院里生活,他认为这里面肯定有个谜。王二富从小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现在已经是全区乃至全县有名的革命战士,还没有公开的共产党员,而且自己还是他的入党介绍人,怀疑他不就是在怀疑自己吗?他不禁摇摇头,放下烟袋,又把思路拉回到王二富的话上,三姨太说的宝贝,烧的烧了,打的打了,那是自己亲眼看到的。莫非今晚的事情是吕童子演的一出“二桃杀三士”的玩意?想到这里,他心里才豁然开朗。
“大家不要争了!你们都看过吕童子唱的‘二桃杀三士’那出戏吧?”孙明辉问道。
“我还参加过这个戏呢!”一个瘦瘦的中年人说道。他叫钟二,身体不好,会唱点小戏,敲敲鼓。童子做会唱大戏时,他也能跑跑龙套,一歪嘴,一挤眼的动作往往令大家捧腹大笑。钟二的话让大家,特别是刘半仙解除了疑问。
“你是三士中最后被杀的那一士,怎么现在还活着啊?”刘半仙解开了心里的包袱,顿时轻松地开起玩笑来。
“演戏嘛,就是教育人的,你们想想,为了两个桃子而杀了三个人,值得吗?光怀疑也不是个办法啊!大家为了那个什么宝贝在这里瞎猜疑,不值得。还是谈正经的,吃和穿!”钟二来了精神。
“想通了就行。这样吧,从明天开始,沿河边的四个组,每晚四人分两班巡逻,防坏人也防烛火。今晚我和二富值班。大家回家吧!”孙明辉布置道。
人们陆续走了,孙明辉和王二富出门叮嘱大家:“停一下,让眼睛适应适应!”大家答应着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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