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惊魂(于步中)
但凡妖魔鬼怪的故事百分之百是人们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
这则故事是这样的:
说不清这里是幽明还是阴暗,是阴森还是怪诞,是诡秘还是凶险。闪闪烁烁、古古怪怪,总会使人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偌大的一个大厅,要说布置得还相当不错,但就是总见不到人世间府第的富丽和堂皇,光线幽暗,气氛怪异,加上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一阵阵不明不暗、不大不小、不阴不阳的哀嚎声,听了确实令人毛骨悚然。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是在正厅中央的台案边,有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神不神的怪物端坐在那里,神情诡异,手里还正翻看着一本本厚厚的书简——
这是个什么地方?也许君会猜想:难道这就是阴曹地府的阎王殿?其实,您猜的一点也不错,这正是人们传说中的阎王殿。那一日,阎王爷端坐在正殿中,正在等待他的两个差役回来交差。俩差役一个叫张牛头,一个叫李马面,他俩今日的任务是去拘拿阳寿已尽的两位老者。一个93岁,一个87岁。93岁的是位妇人,她一生做尽好事,栽花种草,庭院留芳,方便世人,因此计划上对她的安置是上报天庭,直接晋升为“护花使者”;87岁的是位男性,一生清贫,但穷不失志,凭他辛勤劳作所得,常年累月为乡邻铺路修桥行善修好,被乡邻誉为“好人”。好人总该有好的报应,因此为报达他一生的不懈努力,决定对他不再投驴投马的一番番轮回了,直接找一户殷实人家转世投胎,大小也算是对“好人”的一个交待。原和张牛头、李马面约定好的时间是亥时三刻,现在已足足迟到了大半个时辰。
“你看这俩厮办的什么事!”阎王爷急得团团转,“一般这种严肃的事情,半刻也耽搁不得,今天,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报——”。
说曹操曹操到,阎王爷知道是两个差役回来了,便赶忙准许其进殿复命。
二差役急急忙忙进得殿来,纳头便拜。
“你们两个混账东西!”二差役刚刚跪定,劈头便被阎王爷一阵责骂,“人的生死,既有定数,故意延误,差役有责,这样的规矩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今天足足延误了大半个时辰,该当何罪?”
“知道知道,小的知罪,小的知罪。”二差役赶忙求饶。
稍定了一会儿,阎王爷气消了些,继续说:“看你们两个还算识相,今天就不罚你们了,权且记下这笔帐,待日后一并发落。”
二差役点头如捣蒜,口中连连称“是”。
阎王爷继续问道:“那两个人拿回来了吗?”
“拿是拿回来了,不过……。”张牛头欲言又止。
阎王爷说:“人既然拿回来了,按照既定方案,你们俩速去知会相关有司,尽快对这两个人进行妥善安置,千万不得再有失误!”
“这——”,二差役似有难言之隐,就是跪着不动。
“嘿!今天你俩是吃错药了?什么‘这个’‘那个’的?还在这里磨蹭什么?”阎王爷不解地责问道,“难道你们两个小小差役今天还想抗旨不成?”
二差役互相使眼色,张叫李说,李叫张说,就是跪着不动。
阎王爷看这情形,气得是吹胡子瞪眼睛,“你们这俩厮,今天是怎么了?长胆子啦?若其中有什么隐情蹊跷,速与本王道来,否则,大刑伺候!”
张牛头、李马面“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张牛头壮了壮胆子,直直地说:“实报大王,小的不敢隐瞒,实情相报,我俩今天拿回来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
“什么,什么?”阎王爷气得暴跳如雷,“我怎么说你们两个东西好,仙有仙的道,人有人的法,鬼有鬼的规,明明叫你们今日缉拿两个人,你们倒好,胆敢擅自决定拿三个人,这是谁给你们草菅人命的权利?真是胆大包天!”
李马面解释说:“大王啊,您先息怒,其实这事怪不得我们两个,多来的这个人胡搅蛮缠,非要跟着我们来,我们怎么拦也拦不住啊!”
“混帐东西,还敢狡辩!来呀!护卫差役何在?快把这两个东西拉出去暴打五十阴棍,看他们还敢不敢再草菅人命了!”
护卫差役应声进殿,二差役直呼冤枉,护卫差役刚准备动刑,直听得厅门外吵吵嚷嚷,阎王爷示意暂停行刑。
“咋的啦?咋的啦?”一个披头散发、走路东倒西歪的醉汉疯疯癫癫地闯了进来,门卫拦也拦不住。
“我那两个兄弟呢?咋……咋丢下我不管了?”他晃晃悠悠走上前,凑近这个看一看,凑近那个瞧一瞧,当他一见到张牛头、李马面便缠住不松手,笑嘻嘻地问:“不够意……意思了吧!兄弟,你……你们俩躲到这鬼……鬼地方,有啥好玩的,哈—哈哈,咱三兄弟……出去转……转”。说着说着,来人打了个个趔趄,不是李马面手快,就差点跌倒在地了。
阎王爷一看,便问两差役:“你们说多拿一个就是这个宝贝玩意儿?”
二差役点了点头。
阎王爷此刻已基本明白是咋回事了,便决定来会一会这个不速之客,于是就回坐到台案上,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道:“来者何人?速速通报姓名!”
二差役向来人使了眼色,张牛头凑近他身边说:“大王问你叫什么名字。”
“问我?”来人用手指了指胸口说,“本乡长……”
李马面一拉他的胳膊说:“不是问你什么职务,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对呀!”来人振振有词地答道,“我……我就叫本乡长。”
阎王爷怒斥道:“真是混帐透顶,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吗?”
“哈哈哈!”来人一阵大笑,不无得意地说,“实不瞒各位,自从本人提……提拔为副乡长后,就不知道自己姓什名谁了,别人称呼我‘乡长’,我……我称自己‘本乡长’,这……这是真的,不过,我想想,想想,好象原来是姓……”来人说着用手拍了拍油光锃亮的脑门,但就是想不起他姓什么叫什么。
阎王爷看着来者,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便探问道:“看来你今天是喝了一顿酒吧?”
“不,不,不,你整错!”来人神气十足地说,“一天就喝一顿酒?没名气,没名气啊!实不相瞒,本乡长今天从下……下午开始,洗了三次澡,陪了四批客,喝了五……五顿酒,高兴了,才跟两老兄来耍一耍的。咋的啦?不行吗?真是岂有此理!”
“你你你……”阎王爷气得暴跳起来,“你们这帮人啦,仗着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权力,就暴敛天珍,不知汗颜!”
“什么,什么?外行了吧!”来人不屑地笑着说,“哈哈哈……,还买单!实话实说,本乡长喝酒从不买单,叫秘书签字。”说着说着还得意地用手比划起来,“我们吃完了,不管吃多少,大笔一挥,报……报销——”
阎王爷怒斥道:“人世间一丝一粥来之不易,你们无情浪费民脂民膏,怎能这样奢靡无度呢?”
“考我了不是?”来人笑哈哈地说,“你问我酒多少度?哈哈哈,我告诉你噢,你算是问对人了,我……我是这方面的行家!一般来说,我们喝的五粮液52度,茅台53度,正宗北京红星二锅头60度,那才叫个过瘾!嘿嘿,还有那什么‘人头马’、‘ XO’……”
“混帐东西,”阎王爷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骂道:“仙有仙道,人有人规,你无法无天,难道人世间就没有制约的规则?”
“什么?规则?有啊,有!当然有规则!但我们一般执行的是潜规则。”来人似有委屈地说,“本乡长有时也没有办法,你听说过吗?‘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方方面面来的什么‘检查组’、‘考察组’、‘参观团’什么的,哪一方的神似你也不能得罪啊!另外,‘能喝八两喝半斤,领导对你不放心;能喝一斤喝八两,换届选举没指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合法的不如合情的,合情的不如合拍的,我一个小小副乡长,胳膊拧不过大腿啊!你叫我咋办?”
“你……!”阎王爷气得一屁股坐了下来,看来今天和这个无耻之徒真是无话可说,顺手翻起“生死簿”来,一页一页查找,终于找到这个人的尊姓大名,抬头便问:“你是吴连之?”
“吴——什么之?”来人一拍脑袋说,“对,对,我想起来了,我过去好像是叫吴连之,你怎么知道的?”
张牛头悄悄地对来人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呀?”来人问。
“说出来不把你吓死才怪呢!”张牛头郑重地说,“他就是专管人间生死的阎王爷!”
“哎哟!”来人似乎酒醒了一二分,“哪这是什么地方?莫不是……”
“算你聪明。”李马面说,“实话告诉你,这就是掌控人间生死轮回的阎王殿!”
“啊……”来人倒吸了一口阴气,“我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的呢?”
张牛头说:“这要问问你自己呀!我俩去人世间缉拿阳寿已尽之人,你拼死要跟我们一起来,怎么撵你也不回去,这怪不得旁人了。”
“哎哟,这如何是好?烦请二位,快送我回去呀!”来人赶快央求两位差役。
“回去?嘿嘿!”阎王爷冷冷地道:“大胆吴连之啊吴连之,你真是无廉耻啊,实情相告,我翻了生死簿,本来你还有四十多年的阳寿的,冲着你不知珍惜的份上,现在就立即扣减你十年阳寿,若以后还不珍惜,休怪本王再加重处罚。”
“大王!”吴连之此刻酒也醒了三四分,还想和阎王爷再说上什么,只听得阎王爷大呼道:“张牛头、李马面何在?”
“到!”二差役高声应道。
“把这个大胆的狂徒带到该走的地方走一遭,就权当是他们人世间的一次警示教育。然后嘛,该送哪去送那去吧!”
“遵旨。”二差役答完话拉着吴连之晃晃悠悠地往地府大门外走去。
出得地府大门,二差役便拉着吴连之来到一座桥前。这是怎样的一座桥呢?高有数丈之高,宽仅有一脚之宽,摇摇晃晃的,下面是阴森森的,似乎有巨蟒、熊虎、野狐的嚎鸣之声,倘若掉下去顷刻间便会被这些饥虫野兽吞噬一空,甚至是白骨全无,莫说过,就是看一眼也会使人魂飞魄散。吴连之畏缩不前。但此刻已由不得他了,被拖拉着战战兢兢一步一步向前挪着步,来到桥中央,一看桥名,吴连之更是惊得酒醒五六分,“奈何桥,啊……”吴连之此刻基本确定自己真的已到阴曹地府来了。不过还好,有两个差役引道,吴连之出了一身冷汗,还是过了奈何桥。再往前走,便隐约听到一阵阵哀嚎声。吴连之又不想走了,被二差役劈头就是一顿暴打。
“混帐东西!”张牛头说,“好来不好走,你想不看看能行吗?”
李马面说:“不要磨蹭了,既来了,看看也好长个记性。”
这是一大排巨大的铁笼子,隐隐约约有几百米之遥,一眼望去,就使人胆战心惊。
二差役先领吴连之看了第一个铁笼子:里面囚着数不清的人,一个个用铁钩子钩住后背吊在那里,脸如土灰,胸膛洞开,一颗颗鲜红的心脏悬挂在半空中,血淋淋的,甚是怕人。
李马面对着吴连之解释说:“这里囚的是人世间奸商恶贾,如做假药的,假奶粉的,卖假农药、假种子的,有用地沟油当食用油卖的,还有就是圈地宰民的等等一帮恶棍。这帮人将来的去向是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轮回投胎。”
吴连之双手掩面,双脚不敢挪动,硬被张牛头推着走。
接着又来到第二个铁笼子前,里面同样囚着数不清的人,一个个赤裸全身,下身全缠着一块白布,血迹斑斑的,哭声连天。
张牛头解释说:“这里面囚的都是些淫人妻女和破坏他人家庭的男女浪荡分子,他们一个个都受了宫刑。这帮人一般都不得转世投胎,即使表现好的,悔过真心,有机会投胎了,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投个骡胎,目的是叫他(她)一辈子也行不得恶事。”
吴连之看得是目瞪口呆,双脚机械地被二差役拖着走,此刻的他酒已醒了七八分。
接着来到第三个铁笼子前,里面同样囚着数不清的人,一个个面目狰狞,长嚎不绝,肥硕的“将军肚”上每人都点着一盏灯。
李马面解释说:“这里囚的都是一些人世间的贪官污吏,他们平日里吮吸民脂民膏,现在缉拿到此,就在他们的肚子上打洞点灯,直到油尽灯枯,才可发落。当然罗,这帮人即使有办法轮回投胎,也只会投个牛胎或猪胎,因为他们要还上世的累累欠债。”
吴连之看得是心惊肉跳,吓得双脚已麻木不能自己,此刻的他酒已完全醒了。瘫坐在地上,赶紧向二差役求饶:“张先生、李先生,饶了我吧,我真的不能再看下去了,求求二位大恩大德,本乡长,不,小人吴连之上有老下有小,求求您二老,放了小人吧!”
“真的不看了?”张牛头说,“后面还有更好看的呢!乡长大人难道不想再欣赏欣赏?”
“真不看了,真的不看了,烦请二位先生,不,二位大人把小人送回去吧!”说着,吴连之嚎哭起来。
张、李两差役互相使了一个眼色,知道目的已经达到,该是遵照阎王爷指令的时候了。于是二差役同时飞起一脚,把个吴连之踢甩到了半空之中,然后只见得吴连之像个爆了气的充气玩偶,慢慢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坠落下去。
某乡镇卫生院急救室。
医生、护士、探病人员进进出出,穿梭不息。
病床上躺着一个打着吊针、脸上罩着呼吸器的人。那人腊黄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个年近四十岁的女人和一个七八岁孩子趴在病床前哭泣,那女人手里还拿着一份医院刚刚下达的《病危通知书》。一个当官模样的人正在安慰那哭泣的女人。
“……,我们真诚地希望连之乡长能尽快醒来,他是一个敢闯敢冲的好领导,我真心地希望能同他长期共事。当然啰,鉴于目前的形势,出现这样的意外我们谁心里也不好过,希望弟妹要有两手准备。另外,我已通知乡秘书,准备两份材料,倘若吴乡长真的有个万一,我们立即向上级部门报告,争取个因公殉职的待遇。另一个嘛……”
当官模样的人刚说到这里,那女人也就是吴夫人膀子一挥,示意当官模样的人不要出声,她惊讶地说:“我刚才好像看见老吴的眼皮动了一下。”
满屋的人都站了起来,等待着奇迹的发生。吴夫人和孩子轻声呼叫他们的丈夫和父亲。
“啊……”吴连之大喊一声,一下子懵坐了起来。
满屋的人都欢呼起来,“醒了,醒了!”
吴连之终于醒来了。他看了看病房,看了看来人,完全明白了一切。摇头叹息道:“十年啦,十年,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啦!。”吴连之嘴里喃喃地唠叨不停。
吴夫人抚了抚吴连之凌乱的头发,深情地说:“老吴啊,你终于醒了,你可把我和孩子急坏了,倘若你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叫我们娘俩怎么过哟!”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顺势把头倒在了吴连之的胸前。
吴连之顺手牵过夫人和孩子的手,泪流满面地说:“哎,十年啦!”
吴夫人不解地问:“连之,什么‘十年’啦?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咱们回家吧。”
“对!”吴连之似有忏悔之意地说,“没事了,咱们回家,从今往后,我一定会时刻提醒自己,决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瞎折腾自己了!”
转自《塘河》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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