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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岁月(马君)

发布日期:2015/9/14 16:41:06  阅读:1678  【字体:
 

——岁月,人们都说你是一把杀猪刀,对吗?

 

收到学生雪峰发来的微信通知,要在本周日举办毕业25周年同学聚会,诚请我等三位“恩师”一同参加。

雪峰所在的班级是我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出来教的第一届初三毕业班,那一年的分配政策是所有的毕业生几乎全部一刀切,往边远、偏僻的乡村、基层去,我毫不例外被分到一所非常偏僻的乡镇初中。说是乡镇初中,其实是一个人口仅8千的边远渔业小镇(在后来的乡镇合并大潮中率先并入邻近乡镇),而那个中学全部的学生也仅有百人(可能还不足百人),呈金字塔状分布在初一、初二、初三三个班级中,初一学生数最多,到了初三就剩下不到三十人了。可能是家长觉得读书没什么用,也可能是这个学校师资力量太薄弱,从来没有让家长相信过读书有什么用,所以,在初中三年的时间里,不停地有学生扛起凳子回家忙活生计去了(记得那个时候学生上学全部要自己带凳子),竟也有家长让看着早熟的女儿迅速弃学嫁人的。

我们有幸被邀请见证学生聚会的三位老师,差不多是同一年分配到这个边远中学的,我教英语,另外两位老师都姓周,男周老师教化学,女周老师教物理。三个光鲜的青春一下子降临到这个让8千名父老乡亲看着提不起精神来的中学,就好像将一块大石头突然砸进一潭死水,陡然间掀起巨大的波澜。不到一里长的集镇小街一时间热闹非凡,人们竞相猜测着:不知道世道怎么了?这么多年没有过,破了天荒了,一下子分配来这么多科班出身的年轻教师,使得这个大多是代课老师和民办教师的学校变得不平凡起来。文教官员们脸上绽出笑容,大有要翻身扬眉吐气的姿态。更有甚者,竟然有人家开始将婚嫁的话题往我们身上扯,一些精明的家长急急地跑到学校,替他们的适龄儿女打听我们的年龄、姓名……

听说农村的孩子上学普遍迟,等我真的走进班级才发现,二十刚出头的我确实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年龄最大的一个学生,为了发奋考上中专跳出农门,居然连着读了两遍初中,这样一来,他当时就相当于一个高三的学生,比我也就小了两三岁。我们光鲜的青春在这样的一个边远小镇委屈而灿烂地绽放着、盛开着,从走路、谈吐到穿着,都给当地的人们带去一种“仙人”的感觉。尤其是我,教着英文,穿着色彩、款式搭配时尚的服饰,孤独而清高地走在没有围墙的校园里和每天充斥着八卦话题的小街上,时时成为人们聚焦的谈资。

“老师,那时候你是我们那个小街上的一道风景呀!”建标举着酒杯对我说道。

“呵呵,谈不上谈不上。”我和建标碰了一下杯子,算是谢过他的敬酒,谦逊地说道。

坐下后,桌上的师生照旧感慨万分地继续着“时间过得真快的”话题。

25年!人生有几个25年?

建标又说:“周老师变化不大。”从他的肢体语言看,他赞扬变化不大的人显然包括了两位坐我左边的男女周老师。言下之意,只有我一个人变化大,也就是,我的苍老,足以看出岁月的变迁和无情。

是的,男女周老师确实变化不大,至少在我看来,他们要比我显得年轻,而我,三个人中年纪最小反而最能看出岁月流逝的痕迹。

岁月,真的是一把杀猪刀。

抬眼看去,左前方墙上贴着的初中毕业照,坐在学生旁边的我,是那么的年轻稚嫩,皮肤细腻白皙,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涂了一层薄薄的凝脂。笑容也和阳光一样灿烂明媚,谈不上美丽,却很青春逼人,连我自己看了也不得不承认,如今年届中年的我,要多糟糕有多糟糕。现在的我,那肌肉下垂的脸,无论怎样看都走形得厉害,还有那黯淡的眼神,里面写满了无奈和沧桑。还有那身材,尽管拼命锻炼,也尽量节食,还是控制不住往中年大妈体形上靠拢。

岁月,你这把杀猪刀非常无情,25年里,你像一个万能的上帝,随心所欲,肆意妄为,想起来就往我脸上划一刀,不仅仅是在我脸上增添皱纹,还残忍地将我的脸型、体形破坏得面目全非,害得我的学生根本认不出来我,要不是我在聚会板上签上我的大名,我的学生们还在诧异:这个中年妇女走进来是干什么的?等他们几十双眼睛从我签的名字上确证,这个身材走形、面容走样的中年妇女居然就是当初他们心目中那个时尚、青春的英语老师时,他们所有人都闭上了一秒钟前还在滔滔不绝的嘴巴,或者张大了惊讶不已的嘴巴。我在一片沉默中走向众人,心情万分沮丧。

其实,衰老的命运,不只降临在我一个人身上。

来之前,女周老师,也就是那时候跟我住一个宿舍、我们后来互称为“闺蜜”的冬秀,接到了参加学生聚会的通知后,比我激动得厉害。一天清早,我还在睡梦中,她来电话,激动地问我,还有没有当初学生的毕业合照?我说有,但是要找。她又催促我说:快点把照片找出来,我跟你对一下,看还能认出几个人?我说干嘛?她着急地说:“我刚才看过了,一个班的学生我只能叫出几个人的名字,这哪行啊?孩子们诚心诚意请我们参加聚会,我们到时候却连名字都叫不出。”我在心里不禁为她的认真叫好,相比之下,我好像表现得无所谓,接到聚会通知,我就像接到一个饭局通知一样平静,到时候该怎么样出场就怎么样出场好了,怎么还要弄得这么紧张、还要做准备工作?不过,当初在一起工作时,冬秀就比我成熟、定当,现在她有这样的考虑,倒也是她的性格。我只好睁开眼睛,去翻那个旧照片,可是。找了可能放照片的地方,就是没有找到。冬秀又急了,她想了一个办法,说让我迅速加她微信,她通过微信把照片发给我。于是,照片发过来,我就真的开始认真地一个个看过去,才发现,我的天,除了几个当时成绩好的,和几个近几年还偶有联系的学生外,其余学生我一个也想不起来叫什么了!我正茫然,她那边迅速跳过来一行问话:“你能认出几个?”“四五个。”

难怪她有如此准备工作,我不得不佩服她的一如从前的定当,并且迅速编了两行表扬的语言发过去夸奖了她,以此鼓励她继续想办法认出其他学生来,并与我共享成果。

到了中午的时候,她通过其他途径把学生的名字打听出来,一排排发给我,于是我对照着看,却发现这些名字隔了25年再次来到我面前的时候,陌生得就像从来没有在我脑海里停留过!可是我知道,以我当年教学态度之认真,这些名字我一节课可能平均要提问三四个循环的!因为全班总共也就不到三十个学生,提问的频率肯定很高,再加上有些成绩稍好些的、主观上又肯学的学生,那提问的次数就不用说了。唉,岁月啊岁月,难道你不仅在伤害我的容颜,还在削弱我的精力和智力吗?你让我的记性变得这么差,到时候我叫不出学生的名字来,不就要真的如冬秀所说,要伤了学生们的心吗?

我相信,冬秀做的功课肯定要比我足,因为她就是一个认真的人。在参加聚会前几天,我深信不疑她一有时间就在对着照片背名字。我很懒,几乎没有再看她发给我的名单,并且还打击她:就是你背熟了,到时候也不一定对得上号,因为我们老了,我们的学生也老了。

我这个懒人说的懒话还真灵,等到了现场,等我签过大名走进学生的时候,学生们纷纷涌向我,争先恐后地问:“老师,我是谁?”“老师,还记得我吗?”我茫然地盯着面前的一张张陌生面孔,脑海中拼命搜索着那个名单,却发现一个名字都没办法叫得出口,不是我没有记名单,而是我确实没有办法把面前的成年人的面孔同毕业照上那几十张幼稚的脸叠映到一起!我有些慌乱,求助似地看向冬秀,她同样也是茫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我想,她背的名单一个也用不上了吧!

现在,轮到我感慨于学生的变化之大了。我的学生最小的四十岁,最大的四十五岁,都是中年人的年纪了,有几个男生过早发福,实在找不出当年照片中小不点的一点点痕迹,活脱脱一个为了生计而奔波的中年男人。有的女学生常年辛苦劳作,看上去很是憔悴,正如雪峰说,看上去可能比老师还要老些。

 唉!杀猪刀啊!你能对我们手下留情些么?

 

转自《塘河》杂志

作者:佚名   来源:本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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