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实做人有报 黄门招婿未允(孙善夫)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一到上海就寄人篱下,饱尝了“难”的滋味,在母舅家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过了三个月。1946年春,我回到了父亲那里,精神上的松绑是最大的快乐,从此,我开始了无拘无束、无愁无虑的新生活。
【重谋生计】父亲挑水寄居的东家杭老二是位热心人,他听说我离开舅父家没事做,便介绍我给一个姓唐的老板管理公厕,代卖卫生纸。唐老板是个痂子,但长相很帅,时年三十开外,也是苏北人,原籍盐城北新兴一带人。唐老板夫妻俩和蔼可亲,待人厚厚,有一个七八岁的伶俐女孩。在唐家,我一切都很自如,正常生活不分彼此,用餐同桌,娱乐同游,月终按时付饷,和在母舅家相比,真是一天一地。
平时,有几个熟悉的顽童,说我这个“小江北”,看管厕所太不雅了,我都不以为然。有一次,他们两三个结伙高声朗叫“小江北,没出息”,我有点不耐烦了,一气之下,就在草纸上写了首打油诗贴在公厕的侧门上:有人说我脏,谁知我小康。常闻大粪臭,更觉米饭香。
唐老板见到这首诗,拍手称快,万分高兴,他笑不拢牙地对我说:“小鬼,你真行,有一套,你帮我出了口气,我经营公厕,虽然赚到钞票,但难免遭人讥讽,‘唐痂子只能干这一行’,我只好忍气吞声,今天,有你这几句话,我也得到了安慰”。
尽管唐老板对我百船体贴,我心里还是不够踏实,干了两个多月,体重增了5斤。当我向唐老板提出要离开时,他夫妇俩拉住我手说:“小孙啦,内心里真舍不得你走,又怕耽误你的前程……”老板娘中午特地加了两个菜,还给我买了一包糖果、两双袜子、肥皂等。此刻,我心里也觉得酸溜溜地。
离开唐家以后,随父亲一起到闸北大洋桥、中华坊一处落脚,这里是江北佬群居的地方,故乡的孙汝瑗、孙绍雄、孙绍庆、孙绍杰、孙绍锦、孙成之以及钟庄的郑建东、符永章等等,都在困境靠苦力谋生,有做小生意的,有拉黄包车、蹬三轮车的,孙成之则在交通路一家棉絮店里当弹花工。我们父子俩寄居在孙文礼家的竹楼上(注)。开始,在潭子湾姓肖的人家贩卖扫帚,走街串巷,赚不到什么钱。不久,就和父亲做起青货生意。提起这青货买卖,当然也很辛苦,每天下午两点左右跑头二十里路,到镇市、大场一带郊区去拿货,晚饭前才能赶回来,略加整理,第二天五更出发,还得挑运20多里经交通路、共和新路、过新闸桥、西藏中路,到菜子街(菜场)去出售。那时,我才虚龄14岁,能担120斤青菜,户膀头子磨破也不叫苦,有时脚步慢一点跟不上趟,父亲还会责怪。最难受的是冬天,寒风刺骨,一身汗水一身冰,脚上裂的口子,一盒“歪子油”只能涂两三次。由于我们属临时小贩,没有固定摊位,常常遭到同行的欺视,维持市场秩序的警察不时地驱赶我们,菜篮子被踢坏了,秤杆子被折断了,未及收钱的“小人”也趁机跑了,只好含着眼泪回去。若生决顺当,父子俩每天能挣一斗米钱(含20斤)。
那时候,上海市场混乱不堪,蒋经国到上海限价,平息通货膨胀,货币不断贬值,卖菜的钱除了留个本,余下的都换成“袁大头”(注),比较稳当。有时,金元券(纸币)早上能买一斗米的钱,到了下晚只能买一个烧饼都有过的。老百姓一气之下,把钞票当卫生纸用,公厕里随便撒,到处可见。
“龙行浅水遭虾戏,虎落下阳被犬欺”。一次,我们父子卖完青菜回家,走到共和新路三层楼(地名)附近遭不幸:一个骗子拦住我父亲(我穿前走了),从怀中掏出一卷用报纸裹着的蓝竹布(时称阿丹司林),死盯住我父亲要他廉价买下,父亲不肯要,骗子苦苦哀求,说家里遇到什么急事,实在没办法才拿出来卖的。父亲无奈,答应收下,在付钱时,骗子施展调包计,掏出另一卷用破布烂棉花充实的卷子,朝父亲菜篮子里一撩,拿了钱拔腿就跑,发现上当时,骗子已不见踪影。这段时间,总的说,我们的生活水平还可以,粗布衣裳菜饭饱,多少还有些积蓄。
【难忘五姐】在我们住所隔壁,有个叫沈家元的人家,是助人为乐、难得的好邻居(原籍建阳镇杨沟村北边万福桥河西岸)。他家5个孩子,两男三女,大儿子沈锦章,在上海信谊化学制药厂工作,小儿子读书,长女在上海大丰纱厂做工,女婿叫殷国民,码头工人。一个称四姐的经绍庆叔介绍,与后来在江南造船厂工作的堂兄孙采之定婚。采之兄升任该厂人事科副科长以后,思想波动,弃旧迎新,与四姐毁约。另一个称五姐的长得漂亮(家人惯称小五子),一米六七的个子,身材苗条,温柔可亲,见人欲笑不笑,一笑两个“酒窝”二面分。她勤劳俭朴,厚道善良,从不与人纷争。她比我大两岁,我习惯地叫她五姐,在我少小的心灵中,五姐成了我崇拜的偶像。
平时,我们上市下乡回来迟了,她为我们把饭菜烧好,衣服赃了、破了,叫我脱下来给洗洗、缝缝,有人头疼脑热的,她马上买来药片,端来茶水,当小弟服侍。那时候,我闲下来没事,会哼哼小调,唱唱小词书,五姐总是手里拿着针线,坐在我身旁静听。她要买油盐火线什么的,总喜欢叫我一起去傅振泰小店。只要我在家,五姐几乎与我形影不离,她待我如小弟胜亲人。有人见们青梅竹马般地友好,曾提及过结亲事。当时,我父亲有点为难,从小在窝篮子里和吕姓表妹定过奶婚,加之战乱,解放军渡过大江,上海即将解放,心绪不宁,而未有可否,不好定夺。
1951年秋,我从扬州军校回来,听说五姐回老家探亲,滞留故居,我特地摸到万福桥,在她家住了三天。这不寻常的三天,我俩回首往事,情意绵绵,相互犹恋,可她难违父命,虽尚水成家,但已许亲。五姐责怪我当年不经心,态度不明,责怪我离开上海二年多不给她去信,以致后悔晚矣。
十月秋风急,花儿先知寒。一天午后,我在她家码头两侧河里钩蟹,不一会获得几只大青蟹,五姐又喜又惊,喜的是晚餐可尝鲜美,惊的是天气这么凉,怕我冻坏身子,不时地催我上岸。相见时难别亦难。翌日晨,送别万福桥时,她泪眶盈盈语微微,道出一句心底话——“藕断丝连,我不会忘记你……”
别后30年,我一直在打听她的消息。1981年春节前夕,我在和文礼同志的通信中,才知她和表兄成家后,有了4个孩子,夫妇俩均在嘉定航运部门工作。文礼向她介绍了我有家庭情况(文礼同志和夫人到我家来过,当时住在县药检所处老宅),五姐情绪激动,笑里藏悲,她托文礼向我们问好,祝我们幸福,盼有机会来沪,嘉定重逢。万福桥一别,至今整整60年,五姐啊,我也祝福您健康长寿,平平安安,颐享天年。
【诚实有报】1948年7月,我开始了第三次伙计生涯,这是最后一次为雇佣。同时,也是我接触社会、承受锻炼、两次遇险,然而,又是最幸运的一次。
上海大世界、跑马厅附近的东方饭店(解放后改为工人文化宫)西则,有家经营西餐的咖啡店,老板名叫黄锡康,苏北淮安人氏,早年旅沪。黄老板本人要东方饭店四楼当经理(亦称总查房),老板娘生得富态,人称胖娘娘,有模有样,善于交际,待人诚恳,主持店务。我父子俩做青货生意时,每天都要经黄店门前穿过,胖娘娘(时年40左右)喜欢买我们的新鲜蔬菜,便和我们熟悉,她惯称我父亲叫“大块头”。娘娘见我长得帅,很神气,能说会道,有一手好字(帮他家写过价目表),像个能干人,就几次和我谈心,叫到她家做帮工,在父亲和同乡的支持下,我应召进店。从此,我甩掉了菜蓝子,当上了西餐店的小雇员。回顾这段经历,颇有点戏剧性趣味。
临门先考验。黄老板家住大世界附近的龙门路新声弄(弄内有所新声小学)居室在二楼。报到那天,我在登楼时,发现阶梯上有大叠钞票,检起来敲门入户,交给老板娘处置。可胖娘娘并未有什么异常反映。后来,我明白了,这是黄家考验佣人的惯伎。第二天,娘娘在店务会上介绍了我的身世,给我作了分工,并交待另外两个雇佣(男的叫陈三,女的唤为小姨娘)要照顾我一点,把我当小弟弟看待。刚开始,我负责送餐(咖啡、牛奶、图司等),经常出没在东方、远东、大中华、大陆、国际、爵禄、爵士等大饭店,服务对象多为显贵老爷、少爷、小姐,时而也有穿制服的军官以及进驻外滩黄浦江的美国海军。手捧西餐大盘,登高层很吃力,有电梯不让乘,防止污染。天长日久,我和这些饭店的电梯驾乘人员拉上关系,每隔两三天就请他们喝杯咖啡、牛奶(经胖娘娘同意),于是,我使成了这些大饭店送餐能乘电梯的特殊人物。
两次遇风险。当一个普通的小伙计,谁能相信会有什么风险呢?然而,我却有过两次遭遇。以卖报掩护身份的流氓阿五,经常吃东西不给钱,有时连声招乎都不打就扬长而去,我实在看不惯。一次,途中相遇,阿五令我给他送餐,我借机索要欠费,彼此顶撞了几句。蛮横的阿五觉得丢了面子,一怒之下,抓住我的衣领,猛地向马路上一掷,差点被过往车辆辗死。
我不服气,爬起来骂了他几句,这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流氓,又掴了我两个耳光,并扭我到老板娘娘面前告状。谁知娘娘非但不帮我说话,反而歉意地打了他的招乎:“老五呀,这伢子初来咋到,有眼不识泰山,看我的情面……”。阿五走后,娘娘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刚来店,不懂世道,今后就会明白了,这号人物没说吃东西不给钱,就是向你倒索几个钱也要应酬,得罪他们,就做不成生意,甚至会出人命的。
另一次遭遇就更惊险了,秋日的一天,午后两点时分,我给五马路口远东饭店三楼一个嘴里镶着金牙的军人送去两客咖啡,一进门,就招乎先生,茶来了。语音未落,那个盛气凌人的家伙(脸型身材颇像当年在高作、建湖镇当裁剪师的张国华,迎上来就拍、拍、拍打了我几
个耳光,茶点被打翻在地毯上。我楞了,不知怎么回事,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气鼓鼓的,含着眼泪唠叨了几句,那个家伙见不服气,便转身回到卧铺旁取挂在衣架上的手枪。一见此情,我拔腿就奔出房间,正巧电梯开到三楼停下,驾乘员见此情景,敏捷地将我拖进电梯,一按电钮,把我送到楼下逃出虎口。事后,这位开电梯的安徽人告诉我:此人是上海警备司令部的大官,住三楼两天了,他想得到的那个明星小姐(高级妓女)被他人先邀,早已怒发冲冠,加之茶点送不及时,正好出气,无意啊!不是遇我电梯相救,你必然九死一生。现在回想起来,那场面多惊险啊,这位安徽师傅当是我的救命恩人。
换岗当账房。拾金不昧、工作勤恳、以店为家、大义凛然,胖娘娘对我越发器重关怀,更加信赖。一天饭后,她与我谈心:大成子(我小名大庆子,他们一家唤我大成子),你这孩子样样都好,我们全家人都喜欢你,可你就是性子太急,爱打不平,得理不让人,搞送餐接触面广,你不适宜,尔后就在家里蹲蹲,帮我记记账、理理财,不要再去惹纰漏了,说着就把办公桌抽屉钥匙交给了我。
小伙计成了小账房,陈三和小姨娘都傻了眼,在他们看来,这个小纰漏筒子早该辞退了,怎么会得到重用呢?他们常常戏弄我,叫死“小老板”、“二当家”……从此,我开始了和娘娘家小孩一样生活,吃饭同桌,住宿同楼,出门同车,每逢礼拜天发我一张戏票钱,不愿看戏就留着用。夏天,胖娘娘喜欢到外滩兜风,总要跟她同坐一辆三轮包车,到黄浦江边纳凉观景。她应酬亲友的往来,有时也要我随行,人家都把我看成她的干儿子……我享受了普通伙计不可想象的特殊待遇。
【六奶托亲】黄家有4个孩子,3男1女。长子大毛(乳名,非亲生,一说抱的,一说是寄养),此间正在一家工厂学“外国铜匠”(时称,实际上是在一家外企学机械修造技术),二毛、三毛住校读书。唯一的女儿名叫黄素珍,也是属狗的,与我同庚,在一家女子中学读书。小姑娘生得秀气(平时大家都称呼她小姑娘),身材苗条,柳叶眉,大眼睛,苹果色皮肤,白而微红,聪明伶俐,近看面庞有少许雀斑,却是点缀。她待人和气,说话轻言慢语,不失女孩子风度。
胖娘娘宠她胜过儿子。一次,小姑娘和我发生点争执,她妈首先批评她,说:今后要学会尊重人,不许再叫大成子,就叫阿哥……可小姑娘说:我还比他大两月呢,他应该称我阿姐,她妈笑了。平时,我们相处亲热,小姑娘每天晚上做完功课,都要到店里来玩玩,吃点夜宵。娘娘总是说:大成子,你也吃点东西,和妹妹一起回去休息吧。天长日久,我们伴随自然,真像家里人一样。娘娘待我这么好,到底是怎么回事?黄家门头里一位叫六奶奶的出面和
我对话了:
六奶奶:大成子,你来大半年了,老板一家待如何呀?
我回答:很好哇,比我才来的时候更好,比我父母还好。
六奶奶:小姑娘好不好,她欺负过你吗?你喜欢她吗?
我回答:她也很好,吃东西少不了我,未欺负过我,我喜欢她。
六奶奶:老板家就是你的家,今后就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我回答:农村哪有城市好,只要娘娘同意,我情愿在上海一辈子。
六奶奶兜了一转圈子,便直接了当地说:实话实说吧,你家老板娘,只有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将来不愿嫁出远门,你这孩子很贴心,她一心想把你留下来做“招女婿”,听说你家兄弟多,父母不会不同意的,你说好不好?
“招女婿”真情一出口,我顿时脸红脖子粗,喉咙光打勒,有话说不出,觉得有点突然,不好意思回答。那时候,我才15岁,个子不小,已经成大人了,但对这种事情,很不老练。其实,我心里巴不得这么做,成家不需花钱,父母不少操心,可是那“摇篮婚姻”如何处置?家里人还不知道……所以,尽管六奶奶一再开导,我这个平时咕咕叫,坏人面前不低头的孩子,这时候却显得特别无能,长时间鼓嘴鬼气,默默无言。最后,只好婉言回答:奶奶,我出来几年了,上海刚解放,店还关着,我想趁机回去看看,顺便把这事和父母商议商议再说吧……六奶奶连称:也是,也是。
【北站送别】1949年5月,刚解放的上海,形势不稳定,在闸北一带的街巷角落里不时地还听到枪声。店铺关门,金融混乱,证券大楼门口炒卖银元成风,连茶炉上的开水都打不到,市场一片萧条。原来我经常出没的那几家大饭店,已不再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豪客盈门,而是成了一座座无人进出的“死楼”。
这时候,父亲和本家的叔叔、兄弟们,经常碰头谈论去留问题,对何时才能恢复平静、在常态下执业没有把握,大家认为既然闲着没事做,不如先回家种地。于是,纷纷向共产党领导的红色政权缴销了户口和《国民身份证》,决定回江北去了,我离别故土三四年,也思乡心切,同时决定告别上海。
黄家知道了我的心思,怎么也不同意,再三相劝,要我留在上海。娘娘亲自和我谈话,并提出条件说:我家现在这行当不能算你们的终身职业,等定当下来,送你跟大毛一起去外国人那里读书学技术,还打算办个工厂,往后你们大了成个家,每年回去看一趟不是很好嘛……
。幼稚的我,归心似箭,听不进娘娘的苦心衷告。黄家没法子,只好失望地同意我的选择,
但留一句话:你再想想,回去看看,过段时间重回上海。
在临时前的那天,娘娘一大早起来,强打精神,吩咐家人为我饯行。小姑娘请假休课,老板爷也赶了回来。午后,素珍小姐无奈地为我买了车票,为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她和我同坐一辆车,三点辰光到了北站,在候车大厅里,她又给我买来了茶点和水果什么的。天真活泼的小姑娘,汽笛一声长鸣,知道火车快开了,她拉住我的手,好似受惊的小鸟,突然依在我的怀里哭了起来,嘴里嘀咕着……我登车后,她立在站台上,一手掩面拭泪,一手不停地向我招呼:阿哥,你回去看看再来啊!一定来!她那哽咽的上海语音,在我耳边久久地回荡着,这是她在情不自禁时第一次称呼我阿哥。
晚上,火车到了镇江,第二天转乘轮船(时称高港班直达建湖),第三天回到了久别的故乡。到家后的当天晚上,我又开始过电影似的,回忆起在黄家的一切,并写下了心底话:一声阿哥道出口,八月相随情谊柔。非是黄门我不恋,只缘心去意难留。
【十载回访】1949年北站一别,1959年因公去沪,整整十个春秋。这时,我已是工作7年的革命干部了(时任红旗公社办公室主任、党委秘书)。因患慢性咽炎,同单位的唐明江同志患中耳炎,我们经县委组织部批准,一起去上海求医,下榻在五岭旅社(解放前称金山饭店)。
说实话,这是我特意安排的,因为住这里距原东方饭店的黄家很近,步行15分钟即可到达我怀念的黄家。
时值国庆10周年之际,也是我离开黄门第10个年头。我怀着惦念的心情,一心想故地重游,但又怕两种社会,时过境迁,故人何在?在唐明江同志的鼓励下,我们一起去了。走进龙门路的新声里弄,便向迎面走来的一位少妇打听,少妇顺手一指,那刚上楼的胖婆婆就是你问的胖娘娘嘛!我们赶上去紧随其后,登上二楼。故居未变人已变,满堂春色跃眼帘,一进门就看到迎面正厅墙上悬挂着两幅军人照片,原来二毛、三毛都已是解放干部了。老板黄锡康年老退休,耳朵聋了,听话不清楚,老板娘还是胖乎乎的,变化不大,只是眼角上添了些鱼尾纹,身着一套棕色的服装,笑容满面,仍不失当年的风度。经我一番自述后,她惊喜地拉住我的手,不时地拍拍我的后背,说:大成子,你长得更漂亮啦,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呀,你还记得那么多呀……她拿出中华烟、杭菊茶招待。当我问起“小姑娘”素珍的情况时,黄奶奶笑眯眯地说:你还留念她,她和你同年的呀,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一男一女),现在中百店里现财,午后两点下班,你在这里吃过饭,稍息一会,我通知她来,准能见面,10年了,不提不相识,你们好好叙叙嘛……因为遵医嘱,下午要到汾阳路83号眼耳鼻喉专科医院去复诊,不能在这里吃饭,就婉言谢绝了。黄奶奶送我下楼时还再三叮嘱,要我下午一定再来。当时,我思绪万千,想得太多,加之,初次来上海的明江同志又离不开我半步,就是去了也不便多谈,以免日后被人说故事,影响不好(当时党员干部风纪很严),于是,拿不定主意,下午再回访,会晤“小姑娘”就这样失约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流。一瞬间,和黄家的再别又51年头了。黄老夫妇安在否?素珍小姐晚年幸福吗?我仍惦记着你们。
注一:孙文礼,建阳金桥人,上海解放后妻小返乡,他独自留沪。70年代患肺结核,靠救济生活。我在建阳和卫生局工作期间,他们夫妇曾两次来访,帮他们(还有其嫂)解决过困难。后来,听他的姨侄何少进说,文礼病愈复工,条件好转。
注二:袁大头,是指有袁世凯头像的银元。上海解放前夕,货币贬值,早上一斗米钱(金圆券),下晚仅值一个烧饼,公厕里常见钞票当卫生纸用。人们购物保值,银元袁大头值次于鹰洋(旧时,银元亦称洋钱)。
录自《风雨路上——孙善夫回忆录》
- 上一篇文章: 亲情不如乡情外甥不如旁人(孙善夫)
- 下一篇文章: 天灵寺里习武 望海楼前落榜(孙善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