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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新娘(嵇绍波)

发布日期:2016/4/21 15:14:48  阅读:3069  【字体:
 

  老屋蹲在一个高高的土墩子上,土墩子上站着一棵高大的槐树,槐树枝干粗壮挺拔,虬枝旁逸斜出,树冠蓊绿蓬松,巨大的擎盖一般高高地举着,荫蔽着槐树下的一片空地,和槐树下游戏玩耍的孩子们。

  槐树下的空地灰白平整,恰好形成一个小小的游乐场。我们三个一团,五个一堆,玩着喜欢的游戏。女生通常是跳绳或皮筋,男生通常叠铜板或弹玻璃球。对于游戏的输赢胜负,我们常常分成几派,面红耳赤地争执吵闹,执着各自的理由互不相让,吓得树上捉虫的鸟 “喳喳”飞走了,空留下几片树叶悠然地飘落下来。

  奶奶是一个和蔼的老人,对我们的行为从不横加干涉和指责,只是默默地搬过矮凳子,提来针线篓子,安静地坐在老屋的门前埋头做针线活。眼酸了,手累了,抬起头默默地看着我们,慢慢地嘴角和眼纹就像春天的藤蔓,使劲地向着两边生长延伸,密密的笑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好像我们简单枯燥的游戏里,藏着耐人寻味的故事。

  我们玩厌了,闹够了,就欢笑着围拢在奶奶身边,看奶奶粗糙的大手拿着针线,细细地安抚衣服上的破洞,让一个个喊疼的嘴巴重新合上,慢慢地开出一朵朵好看的小花。我们惊叹于奶奶的手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一根针领着一根线,要密密匝匝说出多少甜言蜜语,才能撺合破裂开来的布缕重新言归于好。奶奶并不直接回答我们,而是把针线别在衣襟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一棵高大的槐树。

  奶奶又讲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故事。那时,奶奶还是刚过门的新娘子,一脚跨出门槛,就想起娘家门前的那棵老槐树,想起头戴槐花快乐无忧做姑娘的日子。春天的时候,奶奶就在土墩子上栽下了一棵槐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槐树长高了,长大了,开花了。爷爷来到槐树下,摘几束槐花编成花环,戴在奶奶的头上。爷爷说头戴槐花的奶奶,还像新娘子一样美……奶奶诉说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迷人的光芒。于是,我们就天天盼望着槐树花开,想像着头戴槐花的新娘美丽的样子。

  金黄色的菜花谢了,雪花似的柳絮飘飞了,春天的脚步走得越来越远了。我们慢慢失去了耐心,仰望的目光渐渐低垂下来。忽一日,槐树繁茂的绿叶间挂出了一串又一串耀眼的白,仿佛是夜里悄悄地下一场雪,又悄悄地融化了,只有落在槐树上的雪花贪恋人间的繁华,化成了一串串含香的槐花留了枝头。

  哦,槐花开了!槐花开了!不知是谁先喊叫了起来。在槐树下玩耍的我们立即欢欣起来,一个个高举着手,指着一树的槐花惊喜地尖叫着。一朵朵繁密的槐花,细小琐碎,花瓣末尾还有一点点淡青色。如果只是一朵,也许并不惊艳美丽,夺人眼球。但是成百上千朵、成千上万朵槐花排成队列成伍,按照一定秩序团聚在一起,那种铺张和奢华的阵势,张扬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一阵微风吹过,树上一串串槐花像善舞的歌女一样飞扬起裙裾,生动风情地舞蹈起来,踩着绿叶“哗哗”的节奏,摇曳着,轻吟着,浅唱着,槐花的香味也渐渐飘散开来,走进塞满乡村的角角落落。

  我们被槐花的美惊呆了,恨不得肋间立即长出一对翅膀,变身为一只只蝴蝶或蜜蜂,飞上槐树枝头,围着槐花唱歌跳舞,钻进槐花黄色的嫩蕊里永远不出来。大牛迫不及待地脱下布鞋,往地上一甩,不管不顾地双手抱住树杆,猴子一样“蹭、蹭”地直往上爬。做针线活的奶奶连忙站了起来,大声地喊:“小心哪,槐针子刺人,别摔着啊!”大牛充耳不闻,在我们的仰望和欢呼里,一鼓作气地钻进了槐树的绿叶深处,得意地坐在一根粗壮的枝桠上,晃着双腿荡着秋千,一边采摘槐花,一边往嘴里送,大快朵颐地享受着槐花的香甜。

我们被大牛的幸福感染了,站在槐树下面,一个个对着大牛举着双手高喊:“给我一串,给我一串。”大牛摘下一串串槐花,天女散花一般往下抛着,撒着,我们笑着、闹着,挤成一团挣着,抢着,笑着,把一朵朵槐花摘下来就往嘴里塞,不管卫生不卫生。在乡下,我们这些孩子深信老人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小雨,像个新娘了。”突然奶奶大声地笑了起来。我们都扭过头朝小雨看去,小雨两边的耳朵上戴着槐花,头上插着槐花,站在我们身后得意地摇晃着脑袋,扭摆着身体夸张地舞动着,好像是风中摇曳的一棵开满槐花的树。那一刻,我想起了奶奶在槐树下讲的故事,故事里头戴槐花的新娘。

  “秋月扮新娘子吧!”大牛手举着一个槐花编织的花环,站在枝桠间大声提议。秋月是我们中间最漂亮的女孩子,戴上花环一定和新娘子一样美。我们一致响应,秋月使劲地点了点头,小雨反而扭捏起来。在我们的嚷嚷里,小雨接过大牛抛过来的花环,给秋月戴了起来,秋月“咯咯”地笑着,银铃般的,像挂着的槐花一串串的,传得很远很远。于是,闹哄哄的“婚礼”开始了。

  大牛从槐树上滑下来,找来一根长长的细木棍,然后把一串串槐花绑成把扎成捆,用稻草系在细木棍子两头做成“礼担子”,担在肩膀上,摇摇摆摆走在前面,嘴里模仿着迎亲的唢呐,“呜嘀呜嘀哒,呜嘀呜嘀哒……”我们两个人一组,两双手交叉紧握对方搭成一顶花轿,秋月骑坐在花轿上,小雨牵着秋月的手。我们晃晃悠悠地抬着跟在大牛的后面,绕着槐树一边走,一边唱着《上花轿》的童谣:“新娘子,戴花帽,穿新鞋,上花轿……”

  闹也闹够了,玩也玩够了,我们绕着槐树坐成一圈,开始享受“婚宴”。现在,我们是“客人”,不能像起初那样饥不择食,要坐有坐相,吃有吃相。我们一人拿一串槐花,一朵一朵摘下来,掐掉槐花青色的尾部,抽出黄色的花蕊,放进嘴里细细的咀嚼,任槐花蜜香香甜甜的滋味,在我们的舌尖上蔓延开来,慢慢把我们变成一个个“大香包”。

  “别贪嘴啊!吃多了中毒,脸肿得会像猪头。”奶奶看我们不停吃,有些坐不住了,大声地提醒我们。“丑死了!丑死了!”秋月一听,连忙扔下手中的槐花,捂着脸伤心地哭了。我们被吓住了,担心地互相望了望,发现脸并没有肿得像猪头,这才放下心来。可是,秋月还是不停地“呜呜”地哭,无论怎么劝说都不相信我们。

  奶奶颠簸着小脚从家里拿来一面镜子,让秋月照照看,镜子里的秋月梨花带雨,更多了一份娇艳,秋月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破涕而笑。奶奶牵起秋月的手说:“走,我们去做槐花饼吃。”奶奶还扭过头来,吩咐我们将一串串槐花带上。

  我们一路招摇着,跟着奶奶的小脚来到厨房。奶奶接过我们手中的槐花,一朵一朵捋下来,白色的槐花像一场雪,纷纷扬扬飘落在面盆里,静静地浮在水面上,仿佛是一幅绝美的画,淡雅、清美。我们看得呆了,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奶奶完成一道道工序,用手轻轻搅动着将槐花漂洗干净,倒进热水焯一下,捞出来后再用力挤掉里面的水份,拌进早已发酵好的面里面……

  最后一道工序,就是烙饼了。我们轮流着往灶膛里添草,不时地回到灶台旁边,看奶奶烙饼的精湛手艺。奶奶用碗舀一点面,手腕巧妙地一旋一转,一张圆圆的槐花饼就摊在锅沿上了,在一阵“滋滋”的声响里,腾起一股白色的水汽,槐花的香味顿时弥漫小小的厨房,我们的口水也情不自禁地流出来了。

  不到一刻钟,一锅香喷喷的槐花饼蒸腾着热气出锅了。奶奶用簸箕端着大声招呼着,我们一人拿一张槐花饼,小心地捧在手里,清晰可见面粉中静静地卧着细细碎碎的槐花,睡着的婴儿一般,让人心生怜爱,我们一时竟不忍下口。在奶奶的声声催促里,我们轻轻地咬上一口,不觉牙齿都酥倒了,那种香甜的滋味直达肺腑,传遍四肢百骸,似乎都要醉了。奶奶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仿佛是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慢慢地,慢慢地,奶奶沟壑纵横的脸上盛开出了一朵怒放的菊花。

  小月放下手中的槐花饼,走到奶奶面前,把自己头上的花环摘下来,郑重戴在奶奶的头上,还勾住奶奶的头,在奶奶的额上响亮地亲了一下。奶奶先是一惊,接着脸上浮现出了少女般的红晕。

  “新娘子,戴花帽,穿新鞋,上花轿……”

  小月突然唱起了《上花轿》的童谣,歌声优美清亮,像清晨草叶的上露珠。我们忍不住也跟着唱了起来,歌声里我们仿佛看到奶奶身穿新衣、头戴着槐花——是我们心目中最美的槐花新娘。

作者:佚名   来源:本站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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