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盈之秋(彭淑玲)
所有的季节,我都是喜欢的,这是自然给予万物的恩赐。便若是存了点小私心的话,我还是偏爱秋天多一些,因为秋天的丰盈在某种意义上更胜过春日的繁华。
俗话说,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就在湖中路上的银杏树叶一片片随风飘下的时候,我心中的秋天来了。感谢这些辛劳的行道树们,还能让我在密不透风的钢筋水泥森林中,捕捉到一点点秋的气息,让我的内心可以与四季时时对应着,不至于烦躁、干巴。
县城里有许多的桂花树,分散在各个小区里、单位的院子里,还有那些等待拆迁的寻常人家小院里。桂花是一种充满喜气的花,心静下来的时候,就能嗅到空气有甜甜的香。细细碎碎的甜,不狂野,如小夜曲般的温柔,“肖邦”一样慢慢地流淌,特别的安神。有些上了年岁的桂花树,密密匝匝的花朵,香味是相当缠人的,散发出的香,走了好远,还热情地追赶着我,一把把我拉进了蜜罐里,恍恍惚惚的,迷醉着。夜色中的桂花香,有银白的月光做底子,雾气一样缥缈,再配上秋虫的浅吟低唱,仿佛是泡在宋词的意境里,清华疏阔,古典端庄,被这样的暗香滋养着,连睡梦都是轻盈的。感谢桂花,让我的秋天不会感到荒凉,反而有了一份朴素的高贵之美。
秋天,是个适合远足的季节,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季节越往深处走,越显得厚重,有油画般的凝重美。更多的时间,我喜欢出去走走,把自己的身与心都交给大自然。自然的神奇让我五体投地,不需要人的控制与提醒,树木与天象、节气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它们懂得遵守自然之道。而人对于季节,反应迟钝、木讷,甚至还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
春天观花,秋天赏叶。生活里不能没有风雅,而秋天里最风雅的事情,莫过于赏叶了。秋天,就要做一个有情有义的赏叶人,才能对得起大自然给我们的恩赐。还有什么颜色的美,能比得过秋天的落叶呢?汇文路上的梧桐,湖中路上的银杏、白玉兰、香樟,西塘河路上的栾树,都在默默地以秋的身姿,等待冬天的到来。
所有的树中,我最最喜爱的是银杏树,百货大楼附近有几株,特别地有风韵,围成一个圆圈站着,站成了一处小小的景观。所有的落叶中,最让人觉得迷醉的就是银杏树叶了,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用它来做书签。每一片叶子,小心的拾起来,细看,不像别的落叶,干枯,如死去般的绝望。银杏的叶,纹路那么地清晰,还饱含着水份,叶片那么细腻,像是用工笔画的手法勾勒出来的。它落下的那一刻,一定是安详的,而不是不甘的,挣扎的。死如秋叶之静美,这“静美”二字只有银杏叶才可以担当。
一天,坐在百货大楼旁边的石长台阶上休息,闲散地阅读《花鸟启示录》,一张张精美的花鸟图片,既养眼又养心。近处是几株金黄色的银杏树,开阔辽远的金黄色,远处是蓝得透明的天空,一切都有了远意。地上是刚掉下来的银杏树,松软,让人不忍心去踩踏。无意间看到书中有这样的一句话:有灵性的事物往往能左右人的思想感情。这时,几声清脆的鸟鸣从耳间穿过,我如触电般地,一下子悟出了这句话的意义。这有灵性的事物,不是人,而这是大自然里的花们鸟们树们,是它们给人类开启了安静而温情的生活情怀。
还有一种值得多花笔墨去感谢的树,枫树。枫树的美丽,并不在于它的市场价值。有一次,在世博园,看到一棵枫树,有同行的人介绍说,这棵枫树价值几十万元呢。一路同行的,都争着去细看,边看边赞美说,真的好漂亮呀!我知道,他们并没有读出枫树的美,读到的是每一片叶子可能等同于一张张人民币吧。枫叶的美,是一种生命的华美,被秋霜浸润之后,越显得庄重。这何尝不是一种人生的启迪?对岁月的流逝应该感谢并从容面对,因为岁月带给我们的除了皱纹,还有阅历,还有越来越懂得珍惜与感恩的心。
栾树,是秋色中最有风情的树,秋季,是它四季中最酣畅淋漓的花季。西塘河路上,高高的羽状绿叶之上,一束束鹅黄色的花,几十朵,几百朵小花,疏密有序,如少女羞涩的抿,又如少妇成熟的笑。栾树的花香,淡淡的,接近无味,据说是上好的蜜源。这繁密花朵的热闹中,散发的却是精神的宁静和愉悦。酒红的果实,如一串串灯笼,人称蒴果。秋风一吹,如铜铃般哗哗作响,如热情奔放的吉普赛女郎,散发着一种自由的野气。
秋天的落叶,用的是繁笔。一阵秋雨过后,地上落满了树叶,银杏、梧桐……远远地看过去,如同小小的火苗,璀璨、和煦,给人无边无际的温暖。真希望清洁工人迟点来清理他们,好让这些落叶能在这世上多停留一会,多看看这美好人间。树跟人比起来,就高境界得多。树越多的地方,越显得静默厚重,人越多的地方,越拥挤喧嚣。即便是树叶的离去,也是静悄悄的。其实静默远胜于聒躁,无论树还是人。
真正的秋天,在田野之上。从县城中心骑车十分钟的距离,就可以看到真正的秋天。金黄的稻以及金黄的稻草垛,还有黄豆、高粱,路边自由生长着的没名没姓的野菊花。温厚的金属气质,丰盈饱满,这不是现代气息的金属气质,不扎人,特别地和润。想起小时候,到了秋天,可以与小伙伴在稻草垛上晒太阳,聊天,特别地怀念那个清澈而美好的时光。现在再也回不去了,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自然的美丽从来无声的,安静的,却又是强大的,我喜欢自然的安静气质,高贵的安静,我希望自然也能赐予我这样的气质,让我遇到大事都能有静气。越是热闹的东西越是脆弱,也许因为底气不足,不够自信,拼了命地用喧嚣与虚无来装扮自己,结束是走向更大的虚无。
秋天的美,我三十岁以后才读懂。年轻的时候,误读了一点书,为赋新辞强说愁般的学着伤春与悲秋。现在想来,惭愧得很。每一个季节都有它独特的美丽,只能用来热爱与感谢,根本谈不上悲伤。多年以后才懂得,年轻时所谓的艰辛,根本不值得一提,生活更重要的是乐观的面对,无论是多么残酷的现实。只有乐观,才能让我们接近幸福,这多么像是秋天给我们的启示,像那些树叶的壮美飘落,给我们的提醒呢?
街头,有糖炒栗子的香,混和着桂花的甜,买上一包,吃在嘴里,软、糯,郁郁葱葱的香甜,从牙齿一直到内心,饱满而知足。幸福有时很简单,也许一包糖炒栗子,一个斑斓盛大的秋天,就足够了。夜凉如水,珍重加衣。这是我们读书时代最喜欢送给朋友的话,觉得是很风雅的问候与关心,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关心这样的事了。秋渐渐地深了,秋意越来越浓,让我想起黄凯芹先生的歌曲《晚秋》。所有的树叶都落了,秋天,就这样慢慢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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