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祖父陈玉瓒(陈斌)
最近整理杂物,发现四十多年前我去无锡读书祖父所书赠的诗句及几封手书。当时处于困难时期,这些诗和信都是用发黄的粗纸写成。虽然年代久远,但由于用的毛笔,至今字迹清晰一点都未褪色,在我看来,是无比珍惜的。
所赠诗云“年已十七非童子,学须有成要认真。欣逢盛世新民主,发奋图强立脚跟。莫负党政栽培德,无忘家庭抚育恩。入学受课你领会,光阴爱惜寸毫分。刻苦钻研新技术,促进弟妹习书文。高党只享虚荣誉,科学精通在自身。努力虚心求上进,切莫骄矜怕求人。他年毕业回乡日,乐叙天伦笑颜生。”
祖父出生在建湖的建阳镇,从小未进过学堂,只在私塾读了几年书。抗战时一大家子便将田产卖光了,从此他这一小家便用分得的一些资金来到县城租了间房子,开了家正隆南货店,做小本生意来维持生计,主要经营日用杂货,到解放时已有了一些规模。解放后由于政府对工商业政策上的扶持,在贷款上予以倾斜,加之祖父对人厚道诚信,生意日渐红火,经营通州的鱼翅、海参、虾米以及土布,湖南的西洪桐油、江西的夏布,记得小时候每次家里进货的桐油土布都在百件以上,店铺都堆满了,四乡八镇都来此批发,逐步成为当地一家较有影响的店家,税收占到全县税收十分之一,成为有名的纳税大户。
祖母在三十多岁就去世了,祖父当然十分喜爱自己的孙儿,小时候他耐心教我识字,常讲些历史上的故事,常拿祖上的“守祖宗清白二字,教儿孙耕读两行”的家训教育我们,并要我们爱国爱家,学古人扶危济困,对此,祖父也是身体力行的。1951年初,政府号召各行各业捐款购买飞机大炮支援抗美援朝。祖父他在县里带头捐款八千万元(旧币),相当于当时一个月的营业收入。当时家里经营和居住的房子依旧是租来的,有人劝祖父少捐些款,这幢二层的门面房只要二千万(旧币)即可买下(约合十匹土布),但他执意不允,说为朝鲜战场多出点力量捐献点钱是义不容辞的,至于买房一事,他则笑着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孙日后住瓦屋”。
次年,淮北一带遭受灾荒,许多人家缺衣少食。这一回,祖父他自己亲往泰州一带,收购三百多套半新不旧的棉衣棉裤,捐给政府支援灾民。这一义举,当时在建湖传为美谈。他平时喜爱抽水烟,一把锃亮的铜烟壶及一盒烟叶是须臾不离的,平时身着一袭长衫。既是同乡又是同事的盐阜地区开明绅士兼画家杨幼樵和清末秀才姜效诗,比祖父大二十岁左右,却成了忘年之交,经常在一起饮酒吟诗。1950年冬天,祖父请杨老先生作了两幅画,其中一幅画的是一匹老马,马首高昂、四蹄欲腾空奔驰,画左题诗云:“久战沙场立功勋,伏枥犹有万里心,闻道朝鲜风雨急,昂首时作不平鸣。”那正是美国发动朝鲜战争之际,我志愿军正雄纠纠、气昂昂跨江赴朝作战,这幅画杨老先生以老马自喻,抒发了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慷慨情怀。这些作品,祖父一直很好的收藏,直到“文革”期间。
作为工商业界的开明人士,祖父以工商联代表的身份被推选为县首届政协委员(编者注:应为各界人民代表,县政协成立于1957年1月,可参见下面的照片二。),当时,华东军政委员会还颁发有任命书一份。作为政协委员(编者注:当为人民代表。),他时常参加组团的参观活动,记得有一次去江都抽水站看到壮观的建设场面,回来后由衷地称赞共产党是在真正的为民造福,解决里下河一带的水旱灾荒。
1956年合作化运动后,举家从那租来的店面里搬出,迁移至另一处亲属的平房里,由于人口多,所住的房子只有一间半,不到三十平方米,祖父只得栖身合作商店不到六平方的内室,里面只能支一张床,放些木箱之类的东西。1958年又被下放到乔冠华故乡附近的一个农村小店里,此时祖父已年过花甲,吃饭是在农户家中搭伙解决,一些单衣只能自己洗洗而已,对此,他也安之若素。三年后,由于县里领导的过问,才又回到县城,依然住那原来的商店里。
他老人家一直有一个心愿,想到解放前去过的无锡、上海看一看,走一走。1963年秋天终于成行,我当时正在无锡,接到祖父来信很是高兴,陪送老人游览了太湖惠山风景区。他老人家对于江南秀美湖山的赞美溢于言表,记得后来给我的信中有这样诗句:“红日升大海,秋月照蓬莱,江山无限好,足免暮年哀。”在上海的几天,也使祖父感触很深,那时已经度过了三年困难时期,经济开始好转,上海的物质供应更是好于全国,特别是与解放前相比,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老人十分振奋,信中写道:“我此番在上海会晤了许多久别的家族及亲友,参观了各大商场、娱乐场所,非常满意,并有诗写道:‘廿年一作上海游,博览今番喜不收,金橱不复萧条市,小民皆有稻梁谋,不见公车负气走(几年前报载公共汽车因缺油改用煤气包),时闻商场喧语稠,百物凭券皆有着,万里江山一绿洲。’”字里行间充分流露了喜悦的心情。
由于祖父平时抽烟加之好酒,到了晚年患上肺气肿的毛病,医生叮咛,烟酒俱不能沾,加之那时收入又低,他这个商店经理每月工资仅有20元,于是断然戒烟戒酒,这对于一个古稀的人来说是实属不易的,但他做到了。1967年底,肺气肿发作,一病不起。
祖父去世时,我正在上海“中国纺大”和其他老师同学做些教育改革的调研工作,以避开当时武斗。电报拍到“纺大”,他们竟将其送给和我同名的一知名学生,直到上海亲属跑来转告,我才匆匆由上海乘船经高港再乘小火轮回家,这时祖父已安葬多日,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令我十分悲痛。后来我父亲讲,死后在祖父装有衣物的一只肥皂箱里,发现有九十五元的余款,这也是他老人家一生的积蓄。听到这里,再看到那只空木箱,触物伤情,不禁让人潸然泪下,真是事事空回首,物物总堪怜,祖父走了,我也毕业了,但含饴弄孙,“乐叙天伦笑颜生”已成了慈祥祖父的未了心愿!
此为陈玉瓒老人写给其孙子陈斌的诗稿,此件当是圆珠笔书写。诗的正文见回忆文章,上款为:斌孙入学院作诗以勉之 一九六一年九月一日;下款为:祖父亭手写 于(余)久荒笔墨 本不能诗 不计好丑 故勉作数首以勉之。此件由陈斌提供。(2010年8月26日)
此为建阳县第二届各界人民代表会议全体常委合影照,中排左二为全县工商届代表陈玉瓒。郑士鲁时任建阳县委副书记,后于1951年4月任建阳县委代理书记,同年7月建阳县改名为建湖县,郑士鲁任建湖县委书记。陆逵时任建阳县县长兼建阳县各界人民代表会议常务委员会副主席。文艺界代表杨幼樵,知名民主人士、画家。此件由陈斌提供,张万康转摄。(2010年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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