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幼樵先生的两幅国画(陈斌)
杨幼樵先生,名詹,字庆升,画名乐渔,别号西溪居士,是盐阜地区的一位开明士绅。抗日战争期间,特别是新四军在盐城重建军部之后同陈毅将军经常唱和。1955年夏,陈毅特地为杨的八十寿辰寄来祝寿诗,这在江苏党史及县志中均有所记载,外界对此广为传知。此外,杨幼樵先生对诗词书画造诣颇深,擅长翎毛山水花卉,蜚声省内外,今天所写的这则两幅国画的故事却是鲜为人知的。
建国之初,杨幼樵任县政府委员(编者注:1955年9月建湖县人民政府改为建湖县人民委员会,直至1966年“文革”。),同时任政协苏北委员会委员,与县工商界开明人士的家祖父(编者注:陈玉瓒,可参阅《回忆我的祖父陈玉瓒》一文。)彼此过从甚密。记得在五十多年前的一天,那时,我已到记事的年龄,杨幼老当时已年逾七旬,家祖父在家中宴客,来宾没有别人,只有杨老先生一位。当天,我被告知,今日特请杨老先生作画,做小孩子要懂礼貌,见面要叫杨爷爷,再则不可在客人面前皮闹。
那是一个冬天的午后,一轮红日已经西斜,大门外,只见门外走来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着一袭长袍,一头白发,面色红润,下巴留一络花白长须,虽然柱着拐杖,但腰板硬朗、精神矍铄,我想这肯定是杨幼老了,连忙喊了声杨爷爷,他很慈祥地笑了。在楼下,同大家招呼后,便落座用茶,一阵寒喧,便转到家事国事天下事上随便聊了起来。至于作画一事,两位老人只字未提。冬天日短,眼看金乌西坠,屋内也逐渐变得昏暗起来,祖父叫人将汽油灯点起,照得整个店堂光亮起来。只见杨幼老不时从坐椅上立起,在大堂里捋着胡须、踱着方步,时而吟哦几声,其他人也不便打扰。不一会儿,厨房来人说,“晚饭已备好,可以开席了”。这时,杨幼老蓦然停了下来,要厨房稍候,且慢用饭,待画作好不迟。言罢,家祖父在前,杨幼老在后,径直登上二楼,我当时也在其后跟了上去。其实,此前文房四宝皆已准备停妥,摊放在二楼的案台上,另一盏汽灯高悬梁中。杨幼老将衣袖卷起,直直腰板又将宣纸展开,凝思一刻便挥毫泼墨,只见笔走龙蛇,两幅国画便一蹴而就。第一幅画的是一匹老马,用墨不多,但依然勾勒出老马神峻的轮廓,身在枥中,四蹄似欲腾空;马首高昂,意想再凌空,奔驰之态跃然纸上。画左题诗云:“久战沙场立功勋,伏枥犹存万里心。闻道朝鲜风雨急,昂首时作不平鸣。”当时正是1950年冬天,美国发动朝鲜战争,我志愿军已雄纠纠气昂昂跨江赴朝作战,他正是通过这幅老马画自喻,虽已是古稀之年,报国之心到老不衰、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慷慨情怀十分感人。另一幅画则是山林之中、旷野之间,大雪漫天,山上是雪,路上也是雪,在近处一间茅舍的门前,一老叟伫立在松树之下,那天地之间是如此纯洁而寂静,可说是一尘不染、天籁无声,那老者不怕天寒、不怕雪大、忘掉一切、专心地对着雪地里那几株绽开的红梅凝视而望,这和柳子厚(柳宗元)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诗境有异曲同工之妙。此画中题红梅诗云:“平生最厌是繁华,宅傍苍山处士家,我心不比随风柳,冒雪先开第一花。”这也正表达了老人家一生追求真理,跟随民主政权,“不做杨柳随风倒,自比梅花心志高”的高尚情操。
画成之后,记得杨幼老在酒席间说道,其大意我尚记得,“凡作画写诗,贵在立意,咏物诗最难工,太贴切则粘皮带骨,不切题则捕风捉影。故而这几个时辰一直在思索如何着笔,一旦立意成功,即胸有成竹、笔下就象江河奔腾,顷刻之间,可一气呵成也”。还风趣地说,“这餐饭如早吃了,说不定将思路堵塞,就无画无诗了”。说罢,谈笑了一番。
杨幼樵先生的这两幅画家祖父将其一直保存得很好,每年夏季都要拿出来见见阳光,以防霉变。一直到1966年,那场劫难后,不知怎的,这两幅国画不知了去向,究竟是当“四旧”给抄了,还是丢失了,至今仍是个谜。几十年来但愿有人能将它好自收藏,我们也就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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