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情人生乔冠华》激扬文字(2)(罗银胜)
1939年岁末,随着《时事晚报》的结束,乔冠华成了自由撰稿人,专门为各大报刊撰写国际述评。12月14日他在金仲华主编《世界知识》上,针对苏芬战争发表了《历史的报复》一文。文章一开始就提到了21年前发生在俄德两国之间的一段历史。他如此写道:
这里,我们来简单地追述一下《布列期特·立托夫斯克和约》的内容。列宁不仅放弃了波兰和波罗的海沿岸诸省,而且放弃了芬兰、乌克兰和高加索部分地区。这些割让包括6200万人口和125万平方公里的领土。这些领土上,有俄国的一半工厂和三分之一的产粮区,并产有俄国四分之三的铁和煤。这样,俄国便退出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新的布尔什维克领导着手创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其影响是很深远的。
21年后,德国入侵波兰,从而揭开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序幕。华沙失守后,苏军进攻波兰,又收回了乌克兰。而芬兰问题,一直是苏联当局的心腹之患。芬兰在当时是一个反苏反共的前哨。芬兰的边境距离苏联重镇列宁格勒只有几十公里,同时波罗的海三国也与苏联为敌。
乔冠华指出,当初英苏谈判失败的真实原因,可以从一份英国政府的公报中看出,就是因为苏联曾力争必需劝告芬兰和波罗的海诸国,置其海军根据地于苏联控制下,英法乃拒绝苏联之要求。如此,英苏谈判破裂,而苏德两国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而现在德国却愿意牺牲波罗的海诸国,以完成其对波兰的侵略,可见德国居然还自命为“反共堡垒”,这一嘴脸,颇具 讽刺意义,故连英国政府在公报里也说它“无耻”。
接着,乔冠华一语中的:“这不够说清楚吗?”芬兰和波罗的海三国无疑是反共堡垒。英苏谈判破裂,是因为英法不愿意放弃这些反共堡垒。德国“无耻”,则是因为它放弃了它的反苏反共的天职。苏联难道会对反苏反共的芬兰无动于衷吗?乔冠华说:“这一公报不正是为苏 联进兵芬兰,作了最雄辩的一篇辩护文章了吗?”
苏联认为必须解决芬兰问题,是从建立东方战线的角度考虑的。德国入侵波兰之后,苏联政府加紧了步伐,以图加强列宁格勒方面的安全保证。1939年10月5日,苏联政府建议芬兰政府代表团到莫斯科就两国关系问题进行谈判,并签署互助条约。但芬兰政府拒绝了这个建议。随后,苏联又提出租让和交换土地的建议,即芬兰将汉科港租给苏联,为期30年;苏联以5523平方公里的土地换取芬兰的靠近列宁格勒的2761平方公里的土地。其实,苏联的这个建议具有合
理的成份,从国际法的角度也是允许的。但是,由于芬兰政府对苏联抱有强烈的敌意,因而拒绝了这个建议,并积极寻求英法的支持。
芬兰政府的态度引起了以斯大林为首的苏联政府的强烈不满。于是断然决定于当年10月30日,苏军开始对芬兰采取军事行动。但是,苏军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迅速地打垮芬兰军队,而陷于胶着状态之中,苏军被阻于芬兰的“曼纳海姆防线”一带。所以,乔冠华在文章中说:“目前战争正在进行之中”。
乔冠华的这篇文章题目是《历史的报复》。21年前,《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和约》的签订,对于苏联来说,实在是处于无可奈何的权宜之计,真是打落牙齿往肚子咽,何等的悲 惨。但是21年后的今天,苏联正在书写新的历史,那将是一篇“报复的历史”。
果然,在1940年2月,苏联军队经过精心准备,突破了芬兰苦心经营的“曼纳海姆防线”,取得了军事上的主动权。苏军的胜利使得芬兰政府被迫回到谈判桌上来。1940年3月8日开始,苏芬进行谈判,12日双方签署了和约。根据和约,苏联得到芬兰许多领土。划归苏联的领土包括卡累利阿地峡、维堡、维堡湾以及一些岛屿,还有拉多加湖的西北岸、芬兰湾中的一些岛屿、梅尔克雅尔维以东地区、卡累利阿北部的库奥洛雅尔维市、北冰洋沿岸两个半岛的部分领土。此外苏联还得到了汉科半岛和邻近的岛屿的租借权,为期是30年。租借地将建立 苏联军事基地。这样,防止德国法西斯突然进攻的“东方战线”就建立起来了。
于是,乔冠华在
“历史的报复终于写成了报复的历史。”
这里提及的“历史的报复”如上所述。他接着指出:
“这‘报复的历史’是
“
“22年,第一次大战战后的22年是一段悠长的历史,在这里我们不能一一去叙述,当前的问题是如何去理解这报复的历史的最近的这一节,3月12日的苏芬和平,和这历史的 再展开、苏芬和平的国际新形势。”
1940年春天,英法期待的媾和即将打破。德国正在觊觎着英法。这一场大对抗临头之时,双方力量相差悬殊。一方是一意孤行、无求于人的德国,其领袖是一个天生的战争狂人,他一直凭直觉行事,到那时为止从未受过挫折。另一方是士无斗志、四分五裂的法国,其军队貌似强大,但不堪一击,其领导人根本无意作战,而且对现代战争在技术方面提出的挑战熟视无睹;海峡彼岸的英国,多年来满足现状,实力已大为削弱,但以海峡天堑自恃,陶醉于虚假的安全感之中。
这时,事态发展迅猛,形势急转直下。两天后,德军开始进攻法国。随后,包围了联军,并把英法军队一分为二。5月28日,比利时军队投降。在佛兰德的联军,主要是英国军队,退缩到敦刻尔克这个唯一没有敌军的港口。5月31日至6月3日,天赐良机,敦刻尔克一带出现大雾,对面不见行人,英国人乘此良机,共三十三万余人乘船渡过了英吉利海峡,撤回到英 国,创造了“敦刻尔克奇迹”。
随着敦刻尔克撤退的完成,法国的苦难开始了。5日,德军自波隆至色当一线向南推进,左翼穿过索姆河,右翼抵哀恩河北岸。6至7日战事稍停。8日德军左翼渡过哀恩河,右翼则渡过布莱索河,向拍舍安战役突击。德军集中了约四十个师团的兵力,开始包围马其诺防线。9 日马其诺防线背腹受敌,危在旦夕。
这时,远隔千山万水,在遥远香港的乔冠华断言:“
据徐迟回忆,那是在挂着猫头鹰招牌的“聪明人”咖啡店里,在烟雾腾 腾的地下室,有一大群中外记者互相交流,争吵不已,只见乔冠华紧锁着眉头,倾听着,一声不吭。然后他摇动着一根手指头,向地下一戳,这样说了。说来也奇怪,他的话才出口,整个屋子就静了下来。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爱泼斯坦(原在美国合众通讯社任记者,时为宋庆龄创办的“保卫中国同盟”香港总部宣传工作负责人)以怀疑的神色和口吻发问。
“你怎么忽然这样子悲观起来?”当时正好在香港的、以撰写许多内幕新闻而名重一时的记者根塞?斯坦也歪过头来问。
“足下今日忽发妙论。但这确实是关键时刻。”香港另一位国际评论名家罗吟圃这时也发话了,“你真的是这样看?你这个看法不大恰当吧。你有什么根据说昨天是最黑暗的日子?决战 正在进行之中,胜负尚未分晓。马其诺防线不是轻易即可攻下来的。”
几种不同的声音同时从各个方面投向乔冠华,表示不同意他的看法。“西线实在是危急了,”乔冠华说,“刚才听了诸位的许多高见,你们似乎还抱有很大的希望,实在局势已经大定。德军的右翼出现在塞纳河前,左翼前沿的莱姆市也很危险了。难道还能有第二次‘马思河之役’?二十六年前的马思河之役曾经救起了巴黎,但是今天的马思河里,只奔流着呜咽的流 水而已。我可以告诉大家,三天以后,巴黎将不战而降!”
整个“聪明人”咖啡店都为之惊讶,有的甚至忿怒了,“太武断了,简直是危言耸听!”
“乔木先生,你凭什么这么预言?”有人追问道。乔冠华看了看此人,回答:
“一百年内,巴黎圣母院曾经五次看见了普鲁士的闪烁炮火,1814,1815,1860,1914,1918,难道不能有第六次吗?有一位伟大的思想家说过,要保卫巴黎,必须武装工人阶级,这一点就在今天也还做不到啊!”
“你太悲观了!”差不多所有在场的新闻记者都这样表示。有人还进一步追问:“你为什么会这样悲观?”
“这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答复了的,请看明日的《华商报》,看以后的报纸好了。我请你们 原谅,我必须先告辞了。”乔冠华摔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开了这家咖啡馆,留下那一大群惊诧和迷惑不解的记者们。
这时,徐迟也跟着乔冠华一起出去,他们又去了中华百货公司的“阁仔”茶座。在那里乔冠 华又发表他刚才的观点,不过那边都是信服他的人,没有引起什么争论。
正是那天,法国总理保罗?雷诺(他于3月底接替达拉第)给美国总统发出了第一次求援的呼吁。同日,英国首相邱吉尔也给雷诺拍发了一封声援电。也正是这一天,意大利正式向法国宣战了。
翌日(
事实上,11日法军已撤退至马思河南岸,所有通讯社也发出了“巴黎告急”的电讯。但所有其他的报纸都未对巴黎的未来作出像《华商报》那样明确的态度。
12日,意大利军队十个师团在阿尔卑斯战线结集完毕。在这种形势下,果真传来法军决定于 13日放弃巴黎。那天,雷诺又向罗斯福发去第二次呼吁电,罗斯福在回电中说:“只要联军能继续抵抗下去,美国的物质援助将源源而来。”问题却正是在于联军已无法抵抗下去。
12日,香港报界才开始转变,但都比《华商报》慢了一拍。
真如乔冠华所预料的,实际情况是:
到
因此,乔冠华在他的国际述评《法国的崩溃》中这样说:
“25日太阳出来的时候,在西线依然是美丽的河流,美丽的田野,但西线消逝了。”
这就是使人感到沉痛的历史--巴黎的沦陷和法国的崩溃。
事实证明乔冠华的判断完全准确。从此,乔冠华的声望更高了。
乔冠华的国际述评的过人之处正是体现于此。在他晚年,曾对自己的这些评论作过一番梳理。他说道:“……我利用香港的有利条件,收集左、中、右多种报刊、杂志和书籍及有关资料,所以在此后的有些文章中,相当多地引用多种来源的材料。在当时,这样还别有苦衷。
因为我批评的对象是英、法政府,我不能开门见山,而必须转弯抹角,借旁人的嘴来讲,引经据典地讲。尽管如此,我的文章还是被港英当局删掉,开了许多洋天窗。我保留了这些天窗,借此看出当时港英当局的政治面貌。……
这些文章主要是从政治上评论欧洲战争的各个 侧面,但是战争究竟是战争,因而也不可避免地涉及一些军事问题。当时我就决心利用留在欧洲的很少时间学一点军事科学。我在南部德国图宾根大学学习碰到一位抱有同样愿望的朋友,十九路军的赵一坚(案:即赵玉军),当时他也在这所大学念书。我们一起啃了德国著名军事理论家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同时,我们还读了些欧洲的战争史和军事地理。因为有了这段背景,所以当欧战爆发时,我就有可能把它同过去的战争联系起来考察。”他还说,“历史不会完全重演,但是重温历史是必要的。中国古话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过去的历史永久是现在和将来的一面镜子。历史是不会重演的,但历史也从来不会剖析。慕尼黑的幽灵不是直到现在还在世界上徘徊着吗?”
大约就在这时,乔冠华还养成一个习惯,就是喜欢看世界地图,以至后来搜集各国出版的世界地图集成了他的一种癖好。这一习惯和癖好对于他研究国际问题,特别是评论第二次世界大战各个战场局势的演变以及后来从事外交活动,是大有裨益的。当然,要写好国际述评,不仅需要丰富的地理历史知识,并掌握尽可能详尽的现实情况,更主要还是要有正确的观点和思想方法。
当然,乔冠华判断形势也有过失误,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一个深刻的经验教训”。
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前,德国单方面撕毁《德苏友好和边界条约》,在
就在日本偷袭珍珠港的前一天,
他作了与事实相背的回答。
演讲结束以后,乔冠华就从香港乘轮渡到九龙回家。上了轮渡碰到了邹韬奋,两人见面,彼 此都很高兴,就一起聊了起来。邹韬奋问他:
“日美是否能打起来呀?”
“我看不大会。”他很有把握地回答。
因为船上人很多,两人没有深谈。下了船以后,各自回家。谁知第二天,日本军队突然袭击 了美国的军事基地夏威夷的珍珠港。又隔了一天,日本进攻香港。
从此,第二次世界大战从欧洲范围的冲突转变为全球性的冲突。太平洋战争的爆发,给了乔 冠华以极大的震惊,他认为这是一次深刻的教训。
走笔至此,还有一件事值得一记。乔冠华有一段时间为《星报》每周写两篇社论。他曾在《星报》上发表了《罗斯福当政九年》,冒犯了彼时驻重庆的美国大使馆,使馆竟然提出抗议。蒋介石批示“彻查严办”。《星报》是孔祥熙的儿子孔令侃出资办的,他岂甘受“严办 ”。当时罗吟圃已经在重庆当中央信托局的主任秘书,便用他的生花之笔,把事情轻描谈写了下来,以后香港沦陷,此事就不了了之。在当时一切“唯美是命”的环境下,乔冠华竟敢捋“虎须”,也可见他的胆识于一斑了。
乔冠华的身份虽然不是作家,但是他的才子气质和文学禀赋,使他能够在其时的香港文坛上振臂一呼,赢得反响。由于抗战初期的香港文坛鱼龙混杂,发生了许多矛盾和争论。乔冠华也参与了其中不少争论。当时,乔冠华年轻气盛,锋芒毕露,既推动了文学进步,也有令人遗憾的过激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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