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情人生乔冠华》改变世界历史的七天(4)
不过,想不到后来因为公报问题,美国方面又横生波澜,这把尼克松几乎“气疯”了!公报大功告成,使尼克松在杭州心情特别轻松愉快,他一想到翌日到上海后就向全世界发布这个公报 就觉得兴奋。尽管2月底天气阴冷,并不是旅游季节,他还是喜欢这个风景美丽的城市。他就下榻在毛泽东在杭州度假住的刘庄宾馆里。他觉得宾馆有一股霉昧,但极其整 洁,这古代宫殿式的建筑也极其 精美。他和夫人帕特一致认为在杭州逗留的日子是这次旅行中最愉快的。
杨柳拂水,湖波荡漾。他看到自己所送的加利福尼亚红杉树已经在湖边的小山中成活,喜盈盈地笑着,拉着周恩来在红杉树下合影,让记者们一窝蜂抢拍镜头。真是好事多磨。美国方面又节外生枝了。在去杭州的飞机上,美国国务院的专家们拿到了公报。他们看后,一路上嘀咕这份公报不理想。他们的不满是大有原因的。这次由罗杰斯国务卿带来中国的,都是一些职业外交家。他们对于草拟公报的过程一点都没有参加,对此本来就很有看法。没有参加谈判 的人不熟悉谈判所经历的艰难,往往在心中自己立了一个 理想的公报文本,并拿它们同手头的打印文本进行对比。这样一来,意见就多了。到达杭州以后,罗杰斯对尼克松说公报不够圆满而交给总统一份材料,材料中列举了国务院的专家们对公报的一大堆意见,号称要进行修改。例如,对“在台湾海 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 个中国”这句话提出了异议,说这话太绝对了,或许有一些中国人不这样认为呢。建议将“ 所有中国人”改为“中国人”。另一条建议是要去掉“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句中的“立场”二字。诸如此类的重要修改处,竟有15处之多。在刘庄宾馆尼克松套房的客厅,尼克松穿着睡衣,走来走去,气得脸色都变了。他认识到自己在政治上处于左右为难的境地。他要有所作为而采取了对华主动的行动,但那些保守派支持者对访华的反应已经搞得他够紧张的了。他害怕这些右派会攻击公报。他预见到,关于国务院对美国所作的让步不满 的传闻,很可能成为导火线。他也知道,在已经通知中国人说他同意公报之后,又要求重新讨论,出尔反尔,显示他说话不算数,中国人将怎么看待他这个总统。
晚宴开始之前,他把基辛格找来商量。基辛格也心情阴郁,坐在沙发上阴沉着脸说话:“罗杰斯他们提出修改的地方那么多,几乎等于推翻了重搞。他们讲你向中国让了步……”“我批准了,毛泽东的政治局也批准了,我们又单方面提出修改,我们还有没有脸?!”尼 克松近乎在吼叫。
“你也知道,全世界都已经等着明天在上海发公报。”基辛格忿忿地说。 “看我不回去把国务院那帮家伙都收拾了!”尼克松火极了,“我哪能带一个分裂的代表团回国?天呐!”
“总统,要紧的是明天发布公报。”基辛格说。尼克松沉默了好一会,铁青着脸来回走动。突然,他转身对基辛格说:“亨利,宴会 之后你再找乔谈一谈。”
“真难启齿呵!”基辛格脸有难色,但还是应允了。当晚,杭州宴会的南方菜特别精美,嗜好美食的基辛格却没能好好品味,他在心里嘀咕着宴会之后怎么跟乔冠华谈话。
而乔冠华还全然不知晓,他满以为即将“大功告成”,兴致非常之高。在章含之眼里,乔冠华“看起来比较轻松,当时没想到后头会节外生枝,以为是已经达成协议了,也就没什么了。乔冠华这个人是 非常露于行色的,他一高兴你就看出来,他就高兴了;他不高兴,他就面孔摆在这儿不高兴。所以看乔冠华有时候看出来谈判顺不顺。这一点 说明他干外交,是带有激情的那种,有点诗人的气质。那天
看他谈笑风生,又喝酒又抽烟的 ,就知道他心里特别高兴了。那天大家很高兴,以为基本上定下来了。
所以25号的气氛也 还是不错的。”晚上10点20分,乔冠华和基辛格又开始举行会晤。乔冠华因为辛苦几天搞完了公报,心情也很好,宴会上喝得很痛快,脸上泛着红光,脸带笑容地坐下来谈话。基辛格将精心琢磨了好一会的话说了出来:“乔先生,在正常情况下,总统一拍板,公报就算妥了。但是这一次,如果我们仅仅宣布一 些正式的主张,还未达到我们的全部目的;我们需要动员公众舆论来支持我们的方针……”
乔冠华用有点挖苦的口气开玩笑说:“博士,这个‘公众舆论’成了你们的法宝了,动不动都拿出来用。”基辛格委婉地说:“如果乔先生能够进行合作使我们的国务院觉得自己也作了贡献,这对双方都是有利的。”“你拐了一个大弯子,是想说贵国国务院对已经通过的公报文本有意见,要修改,是么?”乔冠华爽脆地说。
“是的。是这个意思。”基辛格坦率地说。乔冠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尖锐地回答说:“双方已经走得够远了,而且中国为了照顾美国的愿望已经作出了很多让步,听说尼克松总统接受了公报,昨晚,我们政治局已经批准了公报。现在离预定发表公报的时间不到二十四小时了,怎么来得及重新讨论呢?”
“我们总统确有为难的地方,乔先生,”基辛格知道中国人注重实际,他惟一的希望在于坦率,于是,他将尼克松的为难境地简述了一番,诚恳地说,“希望你们能认真考虑。”乔冠华只得暂停了晤谈,去找周恩来总理请示。周恩来正在给上海方面打电话,询问上海方 面接待工作的筹办情况。周恩来放下电话后,乔冠华立即作了汇报。
周恩来实在太累了。尼克松访华期间,最忙的人就是周总理,尼克松访华的一切活动安排,都是周恩来亲自掌管,所有的会谈讨论都由他亲自过问,他还每天安排随时向毛泽东请示、汇报。他几乎没有 睡过觉。顶多能够合眼皮休息个把钟头。
他听着乔冠华的汇报,瘦削的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棱角显得更为分明,只是眼睛还很亮。他很 不在行地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就摆在烟灰缸沿。乔冠华汇报完关切地说:“总理,你太困了。”“你说说你的看法。”周恩来轻轻地将烟喷吐出嘴唇。
“他们内部不统一,又要我们作让步,我们已经作了很多让步了。他们美国人自己的矛盾,让他们自己消化吧。”乔冠华说。周恩来的眼睛望了一下窗外,西湖岸边的灯光闪闪烁烁。今天晚宴之前,给罗杰斯那一班人当翻译的章含之找他作了汇报,说她了解到国务卿罗杰斯及其手下的专家们对已经达成协议的公报大发牢骚, 还听说到上海后他们要闹一番。周恩来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他对美国国情作过研究,对尼克松执政 以来白宫与国务院的矛盾是有所了解的;他由此联想到,按职务,罗杰斯该排在基辛格前面,毛主席会见尼克松时,罗杰斯没能去,难怪人家有意见。他还 考虑,明天到了上海,要特地去看望罗杰斯,补一下课。周恩来望着乔冠华,说:“冠华,公报的意义不仅仅在它的文字,而在于它背后无可估量的 含义。你 想一想,公报把两个曾经极端敌对的国家带到一起来了。两国之间有些问题推迟一个时期解决也无妨 。公报将使我们国家,使世界产生多大的变化,是你和我在今天都无法估
量的。”
乔冠华顿时领会了总理的含义,微笑说:“总理,我明白了。”周总理又说:“我们也不能放弃应该坚持的原则,这个事,要请示主席。”周恩来当即拿起了红色的直通电话。毛泽东听了汇报,想了片刻,口气十分坚决地回答说:“你可以告诉尼克松,除了台湾部分我们不能 同意修改之外,其它部分可以商量。”主席停顿了一会,又严厉地加上一句话,“任何要修改台湾部分的企图都会影响明天发表公报的可能性。”参与接待工作的章含之后来在接受笔者采访时指出,《上海公报》的关键就是在杭州的24小 时,乔冠华与基辛格再次在刘庄宾馆(又称“八角楼”)又开了一次夜车。尼克松、周 恩来都未睡觉,这是对双 方政治智慧、谈判技巧的极大考验,谈判几乎破裂,因为是美方首先发难的,中方当然不高兴。凌晨4 时,另一个“最后”草案终于完成了,当然,吸收了罗 杰斯的专家们的一部分意见。于是,草案再次提交双方首脑正式批准。这就是举世闻名的《上海公报》。
接下来,他们两人就第二天在上海的相关活动作了安排。据基辛格回忆:“我向乔冠 华扼要介绍了当天下午我准备就公报对记者发表的谈话。双方决不要自称取得胜利,也不要自作聪明地进行解释。这 是对干练的(而且时常是对工作有帮助的)章文晋部长助理的一个不很隐讳的告诫,他区分意思上细微 差别的能力很了不起。我的主要目的是让乔冠华明白 ,在对记者的谈话中,我要重申美国对台湾防务承担的义务。我希望中国方面对此不要作出什么反应。乔冠华回答说,他指望我会处理得很好。”
尼克松总统一行来到上海,周恩来由章含之陪同,亲自到上海锦江饭店看望罗杰斯国务卿及 助手们。
周恩来来到罗杰斯的套房前,只见罗杰斯手下官员正为谈判的事而发牢骚,见周恩来来了,才悄然而止。周恩来和罗杰斯亲切握手,说了一句非常得体的话:“国务卿先生,我受毛泽东主席的委托,特 地来看望你和国务院的各位先生。这几年来,国务院做了大量的工作。我尤其记得,当我们邀请贵国 的乒乓球队访华时,贵国驻日本的大使馆就英明地开了绿灯,说明你们外交官很有见地,我们很为赞赏。”周恩来这番不卑不亢的谈话,一下子把室内的紧张气氛扫除一空。罗杰斯心情顿时轻松起来 ,国务院 其他工作人员脸上也露出喜色。
罗杰斯当即说:“总理先生,我真佩服你,想出邀请我国乒乓球队访华这一步妙棋,真是太漂亮了。这一下顿时把两国多年疏远的距离拉近了。总理先生,真是英明的。”房间内的所有人都开心地笑了 起来。他们钦佩周恩来的为人,没有兴趣再做搅和的事情了。当天下午5时,中美双方向新闻界公布了中美两国的《联合公报》,因为在上海发布,当时 两国还没有外交关系,大家就称它为“上海公报”。
下午5点50分,乔冠华和基辛格在上海展览馆的宴会厅举行记者招待会,就中美《上海公报》发表谈话。基辛格则趁此给台湾方面及美国国内的反对派以“安慰”,基辛 格煞有介事地在会上申明美国同台 湾的防御条约并不变动,以表示“没有抛弃老朋友”。可是,这种形式主义的说明并没有引起记者们的兴趣。上海公报对世界的震动与冲击,使基辛格的解释黯然失色。值得提到的是,基辛格在记者招待会上透露了:毛泽东自始至终密切掌握着谈判的整个进程 。
顺便说一下有关“记者招待会”的趣闻,那是章含之透露的。在当时的中国没有“媒体”、“记者招待会”这些概念,《上海公报》下午4点发表,请新华社记者参加,叫“吹风会”,而不叫“记者招待会”,故许多记者临时都冲到锦江饭店的理发室,一时间这个小小的理发室门庭若市,而理发师傅莫名其妙,不知如何招架。第二天,章含之去理发室理发,师傅把 这件事告诉了她,大家忍俊不禁,轰然大笑。这天是星期天,中方在上海为尼克松举行了最后的宴会。
尼克松显得兴高采烈,茅台酒使他 脸上 的笑 都泛着红光。他洋洋自得,喜不自禁地举起酒杯,斟上茅台,走到麦克风面前,作了在 这次访问中从没有过的即席讲话:“……联合公报将成为明天全世界的头条新闻。但是我们在公报中说的话不如我 们在今后的几年要做的事那么重要。我们要建造一座跨越一万六千英里和二十二年敌对情绪的桥梁, 可以说,公报是搭起了这座通向未来的桥梁……”尼克松更为踌躇满志地说:“我们访问中国这一周,是改变世界的一周。”人们沉浸在欢乐中,为总统的话鼓掌。乔冠华笑得特别开心,他的笑容格外灿烂。据 在尼克松答谢的宴会担任翻译的章含之介绍,“那天是整个访问当中的高潮,因为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尼克松访问这 个历史事件,得到了一个完美的句号,所以那一天所有人都轻松,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喝了好多 茅台酒,那大概是空前轻松的一次。第二天尼克松要回国了,我们也要回北京了。总理也高兴,尼克松也高兴,然后乔冠华也喝茅台,那天晚上真 的是已经打破了开始阶段的那种拘谨。所有的过程当中 ,表面上虽然是一种很欢乐的气氛,但实际上还是有紧张的。因为到底谈得下来谈不下来还是未知数。而最后这一天大家是真正 的放松了,包括那些记者也都特活跃。”
乔冠华为《上海公报》的顺利问世,殚精竭虑,功不可没。他克服了“非常艰难 ”的关口。章含之曾云:白天“好像看起来很轻松,但是一到晚上开会的时候,你就感觉到是非常的艰难。当然双方都希 望有一个公报,但是在晚上开会汇报的时候,我看出来乔冠华对于这个会谈感觉到非常艰难的。而且 当时就是说能不能最后出公报,还要经过很大的努力, 双方其实都希望有公报,我们也希望。但是当时确实有一些问题也并不是有把握的。”
章含之还对基乔两人作了比较,她说:“乔冠华的谈判工作是根据毛泽东定的方案来做的。 但是外交谈判跟别的工作有一点不一样,外交这里头个人的魅力特别的重要。同样的一个政策,是个人执行的 ,需要用个人的智慧,个人的甚至于他的广阔的知识面;同样的一个原则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够执 行得很好的,你是机械的执行,还是你是非常灵活地去执行,关系重大。在这一点上乔冠华跟基辛格是完全匹配的,也是让西方外交家佩服的。他可以在同 一个层面上头跟基辛格去辩论。我陪着他跟基 辛格谈过很多次,以后每年在联合国,他跟基辛格也谈。每次谈都是针锋相对。我曾经说过,我说我给别人做翻译的时候,我跟冀朝铸学 会了不耽误吃饭,因为新的翻译往往吃不饱饭,但是我只有给两个人翻译我是没法吃饭的, 就是乔冠华和基辛格。给这两个人当翻译的时候,因为太紧张了。两个人都很有智慧,乔冠华也咄咄逼人,非常锋芒毕露,不过必要的时候他又非常幽默,我觉得他在外交上 就有这样的一种魅力,跟他的知识面广阔有关。他基本上古今中外,历史、地理无所不晓,因此他可以跟他们谈。他跟基辛格可以谈哲学,他们一个黑格尔派,一个康德派;他可以谈德国, 因为他在德国拿博士学位,他可以谈所有的东西。另外我还觉得乔冠华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他的的外交特别带有 激情。他不是一个文官,这点我觉得他是胜过美国人的。美国人的外交家可以是很厉害,知识面也可 以说很广,但他们都是文官,他们都是循规蹈矩谈谈道理。可是我觉得乔冠华就有激情,他谈得高兴的时候,他真正的激情完全表露出来,愤怒的时候他 是真的愤怒。这种激情,这种对国家的爱,对于 这种他自己事业的爱,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的。他这个人一生当中就是一个充满激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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