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长河滚滚，许多人、许多事，或惊天动地或默默无闻，都像一叶风帆，渐渐淡出我们的视野。而有一些人，一些事，会借一个因缘巧合而重新浮出水面，让你为之叹服。今天我要向你推荐一个人，和他的一些事。他没有卓越的丰功伟杰，但他以一平民的自觉自爱自醒而为后人称道。他叫陈为绮，人称“绮三大人”。

为什么要写他呢？这就要归结于我的一点小小的虚荣了。算起来，陈为绮该是我的先辈，他是我奶奶的叔父。

陈为绮（1871-1927），字发兴，号豹臣，阜宁福兴庄人（今射阳县海河镇复兴村）。

先说说他的自醒。陈为绮出生于一地主家庭。祖上的产业有多大，书上并无记载，但其宗亲中人代代想传的说法是“骑一匹马，从早走到晚，还没走完他家的地盘”。我听了这种说法，觉得带有夸张了，那是什么马啊？从早走到晚也没走完地主家的田地？一定是匹病马。再说，射阳地盘能有多大啊？一匹马从早走到晚会走不完？后来我查了一下资料，书上讲，以前的射阳属阜宁，新中国成立时才划出射阳县的。那么，这句传说的真假就真的不好说了。不过这句话的真伪无须考证，因为我要讲的不是陈为绮家的田产，而是他这个人。

陈为绮1871年出生，当时的中国正处于清末衰落时期。书上讲，1864年7月，太平天国失败；1871年，沙俄占领伊犁地区；1874年，清政府被迫签订《北京专条》；1883年，中法战争爆发……可以说，陈为绮出生在一个战乱纷飞的年代。丰厚的家产让他能得到一个良好的教育，知识面的拓宽使他可以想常人所未想。他与一般农户的孩子不同的是，他不必为生计发愁。自懂事起，他看到的是清政府的软弱、外国列强的蛮横和国民遭受的磨难，这些都激起了少年陈为绮内心的熊熊斗志。从小就酷爱武功的陈为绮语出惊人：“楚霸王能拔山举鼎，我陈为绮为什么就不能有些硬功？”于是他请求父母为他聘请一位武术老师，教他骑马射箭练刀。其宗亲族谱中有记载：开始时，他制了些石锁，由十几公斤到二百公斤，最重的达二百五十公斤。先练搬动，后练抓举，练了三年，竟能一手举起二百五十公斤重的大石锁。关于他的力大无穷，我小时候听我母亲讲过，说他能一手一只石碾子，举着跨过菜栏子。我想若放在现在，要是参加运动会，好歹也会得了举重冠军的。他尤爱练强弓，喜耍大刀。他有两张特制大刀，一把重四十公斤，一把重六十公斤。他练习大刀熟练到手提大刀如捡草芥，舞起刀来金光闪耀，寒气袭人。接着，他苦练马上功夫，家中没有马，他就用木马，后来买了一匹马，就在村后路上拉马开弓，驰骋苦练，终于练出过硬功夫。

骁勇的陈为绮乐于助人，给乡人留下的是千古佳话。佳话一：老年人回忆说，当时阜宁东边是一大片河滩，人称“东河滩”，常有狼出没。有一次，陈为绮在路上走着，忽听远处狼嗥人叫，声声“救命”叫得人汗毛直竖。陈为绮放眼远眺，就见一妇女抱着孩子在前面跑，狼在后面追。陈为绮忙拔腿奔去，远远的看见狼就要扑上妇女了，他急中生智脱下一只鞋子“呼噜”一下砸向饿狼。饿狼看见空中飞来一只鞋子，丢下妇女腾空去扑鞋子。这空档，陈为绮已窜到狼肚子的下面，只见他伸手逮着狼的两条腿，“濮啦”一下，生生地把狼擗成了两瓣。佳话二：有一次陈为绮上街有事，看见河边围了一圈人。他走过去一看，是一个商人来卖石碾子。石碾子是农村人打粮的用具。商人要价很高，围观的乡民想买却买不起。这时只见陈为绮走上船，对商人说：“石碾子放船上，大家不好挑，这样吧，我给你拎岸上去。”商人心想：“你有力气你就搬吧”，于是就同意了。陈为绮把石碾子一只只拎上岸，码好后让乡人去跟商人讨价还价。商人不肯让价，陈为绮就说：“人家不卖就算了”。于是围观的乡人一哄而散，陈为绮也作势要走，商人急了：“你给我拎上岸，你还得给我拎回船上啊。”陈为绮说：“你若降价，我就给你拎回去，不减，就算了。”商人没法，只好减价销售，乡里人终于称心如意地拖回了石碾。

再说说他的自觉。21岁那年，陈为绮参加乡试，考中武秀才。次年进京参加省试，考中武举人。而当时的国家形势是怎样的呢？书上记载：1894年，日军侵入辽东半岛；孙中山在檀香山成立兴中会；1895年，清政府向日本求和，签订《马关条约》；康有为等“公车上书”，反对对日求和……1898年，27岁的陈为绮进京会试，考中武进士；因其武艺超群，力能举鼎，忠心耿耿，被光绪帝钦点兰翎侍卫，以都司用，换戴花翎；后来荣升三品带刀侍卫，侍卫紫金城后宰门。陈为绮，从一介平民，逐步进入政坛。清末的政坛昏庸杂乱，目睹清政府签订一个个卖国条约，陈为绮立志进入军营，要在战场上与敌撕杀。后来陈为绮被调至南京两江总督府端方帅府候缺，同时在江南陆师学堂补学新的军事技术。在南京期间，陈为绮为我们中国人争回面子。那时有个外国大力士在南京摆下擂台，想使他们眼中的“东亚病夫”出丑。面对狂傲的、肌肉发达的外国人，一般武士是不敢上台的，而陈为绮不怕。在端方的同意下，他跳上擂台，将60公斤重的大刀，用脚轻轻一挑，刀便腾空而起。他顺手接过，耍将起来。只见银光闪闪，风声嗖嗖，一系列的刀术，“掌上莲花”“狂风摆柳”……吓得外国人神气顿消。比弓时，陈为绮一脚踏在弓背上说：“你这弓才一百多斤重，不顶事！”外国人不服气：“你若拉断，我就拜你为师！”陈为绮说：“好啊，你说话要算数！”只听他一用力，“咯嚓”一声，强弓断成了两截，在场观众无不拍手叫好，大挫外国人的傲气。

光绪三十四年，经两江总督端方保奏，朝廷批准，加封陈为绮为副将衔，署理江苏上海参镇府，任江南提标右营参将。他到上海就任时，当地官员、富绅送上银两三万，他眼不馋、心不动，分文未取。在职期间，他因清正廉明、刚直无私，屡遭同僚嫉恨，馋言抵毁，直降至淞江游击。陈为绮耻与贪官污吏为伍，自叹报国无门，于宣统年间，封印辞官。按朝廷规定，凡三品以上大员辞官还乡，可在自家门前建府第，以示“恩荣”。面对朝廷拨付的一批帑银，他辞谢说：“我家在农村，哪里需要什么府门。”

还有他的自爱。1927年（民国十六年正月初七），陈为绮死于败血症。陈为绮乐守田园十六年，深得佃户们的喜爱。有一次他去一佃户家。佃户听说绮三大人要来，忙准备置办酒席。陈为绮知道后执意不许，与佃户们同食蓬面疙瘩和糁子粥。

陈为绮，从一介草民，到政府官员，虽经历了大风大浪，但他骨子里的自爱自觉自醒始终没有过改变。任何时候，他只是他，一位爱国的、爱家的、爱人的男子汉。

这不是传说，这是我奶奶的叔父——绮三大人，平凡英勇而又光明磊落的一生。我为有这样的先辈而骄傲。

转自《塘河》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