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彭淑玲)
我心中的春天是从朝阳小学前面的那一条路开始的,这是我每天来来往往地接送女儿,必经过的这条路。三月初的某一天,一路的金条花,仿佛是一夜之间炸开了,那充满生命质感的金黄,一泻千里,让我看到的是一种野性的滋意快长。遗憾的是,这金条花只是我们小时候叫出来的俗名,雅称或学名是什么,一直不清楚。
这短短的一条小路上,皆是春天气息。最初的金条花,只是序曲,后来的桃红,柳绿,才拉开了春天的序幕,在暖暖的春风伴奏下,春天终于隆重登场,从小城的四面八方流淌开去。
下班的时候回家,我喜欢多绕一点路,在小区里或是一些旧式小巷里,没有目的地拐来拐去,为的是欣赏别人家的小院或是阳台,那一串串隔着阳台铁窗垂下来的藤萝或是花朵,贪婪地呼吸那里面的浓浓春意。对于这样的,近似无所事事、没有出息的爱好,我一直乐此不疲。
离家不远的体育场那边,有一户人家,院子里有一树白玉兰,四月里的时候,一树的白,古朴典雅,是清雅脱俗、让人看了没有任何杂念的白。每次远远在从花树下走过,我都会禅心静谧地,冥想,一些与美好有关的人与事。
春意最浓的是,南城区的那些旧式房子里,不时地从门缝里或是高墙外,露出的那一抹抹三月里的桃红梨白,四月里的如雪槐花,五月里的栀子花开,都是让人思有邪的美。想起张恨水先生的审美观,一个女人清清爽爽穿件蓝布罩衫,于罩衫下微微露出红绸旗袍,天真老实之中带点诱惑性。这样的诱惑才是最有伤害力的诱惑,含蓄、内敛,让人的想像力无处可逃。
这些小院或烟火人家的春意,都只是春景图里的小美,还构不成整个春天的五彩斑斓,端庄丰美。真正能拉得开春天的气场的,是那些行道上,公共绿地上的花与树们。
与白玉兰的静美相比,广玉兰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们更多的,是成为行道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辛苦在站在路上,日夜守护着小城。向阳路与湖中路上,有许多的广玉兰,油绿青碧的叶托着珠圆玉润的花,沾染着风霜与灰尘,却还是那般静默从容,让人尊敬。
塘河边上有一些合欢花树,是数得出来的数目,好像是三棵吧。合欢花很美,名字很有诗意,合欢二字,仿佛是从远古的《诗经》中走来。这样的树,是我儿童时代在乡间生活见到最多的一种花树。在乡村的小河边,很幽静地开着如孔雀尾羽般美丽的花,中间夹杂着几颗细蕊,一阵风过,颤颤微微,弱不经风,让人怜爱,有思无邪的洁净之爱。像一个女子,在眉间轻挑几笔浅桃红,不是单纯的漂亮,而是风韵弥漫。
紫薇,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青春正好的女子。紫薇花是一种热闹出尘的花,县城里随处可见,无论是路的行道上,还是小区里。绿色中簇拥着一簇簇红艳艳的花树,重叠的青翠中来了一点点肆无忌惮的活跃,一派很俗气的中国闹,小世界的繁华与绚丽。看到她,让人心境立刻开朗通透起来,原来植物的心气与人的血脉是相通的。
海事处一段有一排紫藤花,好多年了,藤古、花艳,形成鲜明的对比。如瀑布般,轰轰烈烈,却不张扬。可以入画的,像是写意的,清幽的紫,秀美中含着淡淡的惆怅。坐在那里,时间久了,人也变得清润雅致起来。
樱花,有一个很诗意的别称:花吹雪。在一些小区,建港沟河的两岸,还有路旁的绿化带,三三两两地种着,虽未形成壮观的气候,可也是春天里浓墨重彩的一笔。花与花之间像是小女子之间的情谊,一朵赶着一朵地绽,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悄悄地说着贴已的话。在花旁走过,让人想起了一个很诗意的词牌名:醉花阴。
这两年,小城里多了不少的花与树,有的我是新认识,有的至今仍不认识,既喜悦又惭愧。曾经有个质朴的心愿,想认识这个小城里所有的花与树,与她们交流、絮话,得她们的提携与滋养,以使我可以耳聪目明,不至于陷入盲从或世故。
不知从那一天开始的,县城里有了许许多多的竹,都是害羞小儿女般的,还不成熟,有着青春的稚气。我最喜欢的还是森达厂区那一排排的有气势的竹,郁郁莽莽,清逸出尘,一种经历过风霜之后,厚重却不谙世故的美。
接下来,盛大出场的是紫薇,年年地欣赏着她的怒放,暖暖的,烟丝醉软的红,却又是小巧的,含蓄内敛的。却一直不知道她姓什名谁,很是歉疚。一天,无意中的从图片中得知她的名字,情不自禁的喜悦。仿佛是一直远远地迷恋一个人,某一天发现竟然就是自己的左邻右舍。这样的名字与这样的花,算是对应了。
宾馆对面的向阳苑,第四人民医院对面的金融绿地,登达小区对面的绿化带,西塘河风光带,小巧、精致,自成一个独特的天与地。向阳苑里的花与树们,都快老迈成仙了。树与人不同,越老越有风霜的厚重之美。不像人,越往老境里走时,若把持不好,就会觉得庸俗或世故,一种自我陶醉的无知。走进园内,像是走进了植物图谱,有《楚辞》里的叶子,《诗经》里的花,散发着陈年的植物香,将春天这一脉清气拉得好长好长,绵绵不息,无休无止。心情烦闷的时候,去那里走走,坐坐,吐故纳新,然后神清气爽,像是遇上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心理医生。自然给予人的滋养与安慰,是其他任何人或物都无法代替的。
梧桐与银杏都是极有涵养、极有原则的树。四季分明,春华,夏幽,秋实,冬寂,泾渭分明,绝不拖泥带水。即便是在春天,它们也是迟迟上场,就像一场演出中,最后出场的,一定是份量极重的。所谓新叶如花,说的就是银杏梧桐的叶吧。等到梧桐与银杏的新芽初放时,春天的合唱渐渐地达到高潮。
一直以来,我对人类的“无知强大”与所谓的“高深莫测”深深恐惧。一人多,我就会觉得紧张,甚至难以招架。而这些花与树,年年送我一个丰盈开阔的春天,让我觉得有种无以回报的歉意。它们安静、淡定,与我的五脏六肺遥相互应,彼此交换着一种自然之气,让我可以时时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对它们的存在与朝夕相处一直心存感激,并深深祝福。
转自《新浪网》彭淑玲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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