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医生(徐杰范)
旧社会,直至新中国成立之初,苏北农村一直缺医少药,不要说伤风头疼,小伤微创,就是十风八痨,时疫恶疾,也只能听天由命,坐以待毙。家道好的人家可能备有“仁丹”,“十滴水”之类。贫苦家庭只能是生姜茶一碗,以一方治百病,以不变应万变,不知道枉死了多少人。还有最省钱的办法就是“站水碗”。万一家里人生了病,就用清水一碗,筷子一双,叩头焚香,对天祷告。然后一遍遍念叨祖先的名字,希望他们保佑儿孙,不要捉弄下辈,同时不停地用碗中的水从筷子上头淋下去,直到筷子能在碗中站立为止。这种方法治病的效果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医生,跑上几十里地,也能找到医生,甚至能找到西医。我们老家就有一位姓许的西医。他的师父本是一位游方的郎中,后来到上海滩上一个蹩脚的西医家当过几天佣人,可能是看到了西医的皮毛,再后来居然开馆授徒。这位许氏就跟他学了皮毛的皮毛,回乡来行医了。当时家乡瘟疫流行,患者上呕下泻,几天往往毙命。乡人请来一位中医施行针灸,几无效果。(这种瘟疫可能就是二号病,患者往往严重脱水,导致电解质失调。)他是上海学成归来的西医,其地位不亚于今日医科大学的毕业生,患者纷纷上门求医。他也确有灵丹妙药,就是从师傅那里带回的两瓶生理盐水,他给每个病人静脉注射百把毫升,因为补充了钾钠,解决了电解质失调的问题,确有几个病人症状缓解,甚至好起来。一时众口相传,门庭若市。可惜盐水很快用光了,兵荒马乱,买固然无处买,然病还得治。于是,他一激灵,心想,盐水,盐水,不就是盐溶化在水里吗?这还不简单,立即买来大盐二斤,烧开水一锅,将盐全部放进去。可惜那时的大盐,杂质很多,直接的一锅混水汤,也难得这位许医生,冷却,沉淀,用纱布过滤,然后重新注入原来的盐水瓶。忙活了大半夜,终于将独门秘制的许氏盐水制造出厂了。
第二天,就有几个患者上门求医,许医生驾轻就熟,手到擒来,如前注射。可惜患者立马头晕心慌,呼吸急促,立即昏迷不醒。如是者三,许医生自己也犯嘀咕了,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何以大相径庭?许医生倒未怀疑自己的盐水,既未掺假,又未掺杂,何以有错?倒是几家病者家属觉得许医生贪心不足,用了便宜的盐水,而又纷纷转投那个针灸的老中医。老中医已有耳闻,虽不知就里,但对挂过盐水的一概不诊不治。以至于几天之内,庄上连续死了七八个青壮年。可大家只知道怨自己命苦,谁也不知道这两瓶盐水的猫腻。六十多年以后,许医生临终时终于对人讲出了这个隐藏心中多年的秘密,十分愧疚地说:“我是庸医,庸医杀人不要刀呀!”
(徐杰范,原名徐杰凡,现任职江苏省建湖县第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