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高考后第一次考试，我考中了，不过中的不是“高”，而是中了一个“中”，考上了一所中等师范学校。当时一心想着跳“农门”，再加上对高考政策的延续缺乏最起码的信心，终于带着十二分的不愿意来到了学校，估计着全班或者说全年级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大都是同样的心态。其实学校对我们还是给予了足够的重视，而且也颇有一些很有实力的老师，只是我们的心态影响着我们对学校的认同，包括对老师的认同，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主要的精力不是用在自己如何多学些实际的本领，而是用在评价老师。就这还算好的，因为不久在课堂上就发生了一件事。

应该是第二学期，学校里任教汉语语音的是一位刚刚从某所大学毕业的女老师，从年龄上比我们班上绝大多数学生要小，再加上她教的不过是《汉语拼音方案》，我们班上有十多个是从老师岗位上考来的，这些都是他们教学生混饭吃了多年的根本，该着她倒霉了。这天讲汉语拼音书写的问题，这位年轻的女老师讲，在拼写人名时，姓与名要分开写，姓与名的第一个字母要大写。时值学大寨最热之际，女老师举了“陈永贵”，当然也可能她在学校时，她的老师举的也是这么个例子。她说，陈单写，第一个字母大写；永贵联写，永的第一个字母大写。这当然不错，也很明白，我们没做过教师的也都搞懂了。有不懂的人，自然是那些自认为很老的老师的同学。因为不懂，于是发问，因为发问，于是闹腾起来。从毛泽东、周恩来，问到司马迁、诸葛亮，这位女老师小姑娘一个，真的不知道司马迁、诸葛亮是什么复姓，所答自然也就出了问题。这些问者还不肯撒手，把马克思、列宁都请了出来，女老师把这二老当成了中国人一样看待，但她实际已经察知这些所谓学生们对她的不屑与嘲弄，眼泪几乎要出来。这时又有问者继续考问：“猫头鹰考茨，汉拼时怎么写？”当时热映着南斯拉夫的战争片《桥》，猫头鹰是剧中德国特务考茨的代号，最终还是被识破了，而问者们的动机也一下子全然暴露了，女老师终于泪水夺眶而出，挟起课本逃出了课堂。我当时似乎不是课代表就是学习委员，因为是我最后代表全班去向她检讨，并把她请回课堂的。虽然我并不是发问者，但班主任的命令我似乎还是得执行的。

这件事，毕业后一直是我们同学相聚时的笑谈，自然都是嘲笑那位女老师，同时也笑笑我们自己那时有多冤。可是我慢慢发现我们自己的无知，虽然马克思、列宁汉拼时不可分开，但我们那时并不清楚马克思、列宁是姓还是名。再后来我看了些古书，逐渐看到了“马迁《史记》”之类的说法，才知道复姓是可以分开，并不是说就那么的清规戒律。继而又知道“司马”是可以简称为“马”，如古人常称说“贾马之徒”，起先我不知道贾马是谁，傻乎乎的查找了半天，自然什么也查不出来，因为贾马之徒指的是贾谊与司马相如一类的人。后来在编写《现代汉语成语唐氏由词速检法》时，我看到一个成语“管葛之才”，便又傻乎乎地查找管葛是何人，后来才知道管葛是两个人，一个是管仲，一个则是诸葛亮。我震惊自己的无知，原来诸葛这个复姓可以简称为葛。再一查，才知道诸葛此姓来自山东诸诚之葛，迁移他乡后，常常表明自己的来处，诸葛诸葛地就成了复姓。此外，欧阳是可以简称为欧的，皇甫是可以简称的皇的。另外还有一种简称，也许是带有我们建湖地方色彩的，或许因为我们这里姓欧阳、皇甫的人比较少，所以这些人我们可以径直以姓代名，直称为欧阳、皇甫。

其实说这么多，并不想为那位女老师解释什么，因为身为人师，自然应该多些准备。不过，这些事，让我较早地警觉自己的轻狂，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后来在其他什么场子上。人总是喜欢得意的，得意之时又常常会忘形的，忘形之时自然也就是露出尾巴与马脚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