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爷”道“爹”(金之愚)
中国人对长辈的称谓是很有讲究的,这就是《论语》里所说的“少长有序”,来不得半点差错。倘若晚辈对长辈称呼错了,会被人视为家教不严,连家长都会一并受到责怪。在建湖方言里,大部分称谓和以北方话为基础的普通话相同,而有的却不一样、甚至截然相反,其中最明显不过的例子当数“爷”和“爹”了。假如问:“爷和爹谁是长辈?”北方人肯定说爷是长辈,因为爷是祖父,爹是父亲;建湖人则会说爹是长辈,因为爷是父亲,爹才是祖父呢!
在建湖话和北方话里,父亲和祖父的称谓竟然互相调了个个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世世代代称父为“爷”的建湖人都错了、而且一直错到如今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爷”字原来写作“耶”。清代著名学者梁章钜在其所撰的《称谓录》“耶”字条下写道:“古人称父为耶。”后来人们在“耶”字上加了个“父”字头,写成了“爺”;新中国成立后又将“爺”简化为“爷”。既云“古人”,身居北方的古人当然也不会例外。古乐府《木兰诗》是我国南北朝时期(公元420-589年)北方民歌中的名篇,诗中多次以木兰的口吻提到她的父亲:
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小,木兰无长兄,
愿为市(购买)鞍马,从此替爷征。
下文还有将父母并提的:
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
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声咱啾啾。
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
以上凡六见,竟无一处写作“爹”,可见北方人那时也是用“爷”来称呼父亲的。到了唐代,情况似无多大变化,有杜甫、元稹的诗句为证: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杜甫《兵车行》)
见爷背面啼,垢腻脚不袜。(杜甫《北征》)
尔爷只为一杯酒,此别那知死与生。(元稹《别毅郎》)
列举以上各例,无非是想说明建湖人称父亲为“爷”是有根据、有道理的,非但不错,而且还成为古代语词在建湖方言中遗存的又一例证。
那是北方人错了?也不是。因为,最迟在唐代,已经有人开始用“爹”来称呼父亲了。如“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就曾在其《祭女孥文》中自称“阿爹”。到了宋元时期,呼父为“爹”才开始流行起来,这在宋元话本里可以看到大量的例子。南宋诗人叶绍翁在《四朝闻见录》中记载,宋高宗赵构就称徽宗赵佶为“爹爹”。宋末陈世崇的《随隐漫录》亦有太子呼皇帝为“爹爹皇帝陛下”的记录。梁章钜据以分析道:“盖宋时宫闱中称谓如此,而民间沿习之也。”如果梁的分析不错,我们就可以认为:第一,呼父为“爹”的流行,与皇家的提倡不无关系;第二,建湖话里对父亲的称谓一直沿用着更早的“爷”字,足以表明盐城西北乡民风的古朴。常说建湖历史文化底蘊深厚,这不正是又一个绝妙的例子么?
北方人称父为“爹”,建湖人则用“爹”来称呼祖父。二者不但字义不同,连字音也大有区别。北方话里的“爹”读d iē,建湖话里的“爹”读d iā(音“嗲”,读平声)。因此,人们无须担心南北人际交流中会产生什么阻碍或误解。
由于教育的普及和普通话的推广,现在建湖的孩子多称父亲为“爸”了;但在广大农村,仍有不少用“爷”来称呼父亲的。特别是对祖父,无论城乡一律仍以“爹”称之,则是不争的事实,至多在后面再缀一个字,叫作“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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