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批毛泽东《沁园春·雪》唐圭璋向陈中凡求教(曹济平)
1945年9月6日,毛泽东在重庆以《七律·长征》赠柳亚子,没多久,又笔录1936年的旧作《沁园春·雪》,赠送柳亚子。《沁园春·雪》发表后,重庆各界为之震惊。蒋介石坐卧不安,遍请词学高手,试作新词,以期压过毛泽东。其中,也请了词学家唐圭璋先生。1988年,唐先生为立遗嘱事,约笔者长谈了他一些鲜为人知的生平往事,其中就有这件事。
国民党中央宣传部还煞费苦心地暗中通知各地的国民党组织,要求会填词的国民党员每人写一首或数首《沁园春·雪》,拟从中遴选几首在意境、气势和文笔上能超过毛泽东的,然后以国民党主要领导人的名义公开发表,欲将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压下去。
当时的政治环境给唐先生造成很大的压力。因唐先生从1935年至1939年在中央军校任文史教官,不仅有军衔,还集体加入国民党,此时又是中央大学著名的词学家、教授,国民党当局岂肯放过他?而唐先生采取了保持沉默的态度,于是国民党御用文人的代表人物易君左亲自出马,找上门来。唐先生感到此事非常棘手,乃专程赴成都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陈中凡老师家中求教。
陈中凡先生原名钟凡,191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后留校任教,是李大钊、陈独秀的学生,1922年任东南大学国文系主任。唐先生在此年夏考入东南大学国文系,成为陈中凡先生的弟子。后来唐先生虽跟从吴梅先生专攻词曲,但与陈先生依然保持深厚的师生情谊。抗日战争爆发后,唐先生只身随中央军校西迁入蜀,最后到达成都。当他得知陈先生在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任教后,经常在节假日到华西坝陈中凡先生家中拜望。陈先生喜欢唱昆曲,唐先生为他吹笛伴奏。在成都时,陈中凡先生曾告诉唐先生,1937年8月,陈独秀被释放出狱,他亲自用小汽车至老虎桥监狱把陈独秀接到阴阳营的家中居住。可见陈中凡先生对唐先生非常信任。现在遇到非常棘手的问题,当然可以请教陈先生才能排解。
陈中凡先生明确地说,毛泽东是中共领导人,你不能以“和词”名义批毛词;但易君左是有政治背景的,是奉命而来的,你不可贸然拒绝,可以近日教务繁忙,恳请宽限时日,待毛泽东返回延安时间稍长,此事就会逐渐淡忘,他们就不会催稿了。
于是唐先生遵照陈先生的意思写信回复易君左。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易君左也未就此罢休。时光流转到1946年6月,唐先生在校接到易君左的来信,命题约稿。为此,唐先生经陈先生指点写第二封信回复。
函云:
君左仁兄先生:
前在校时曾奉六月廿六日手书,嘱为《中国之词》一文,本拟勉应尊命,奈系务及新生考试事先后萦心,遂致不获稍安握管,有负雅望,惭歉奚如。今小休此间,如可宽假时日,当及此补过也。匆复。并颂著安。
弟唐圭璋顿首,八月四日
唐先生为此得罪了当局。不久,中大迁宁复校,先生回到南京。那时中文系主任伍叔傥告诉他已被中大解聘,永不录用。这样唐先生即遭失业。同学卢前介绍他到南京通志馆当编辑,然工资微薄,生活艰难。为了生计,他不得不到处奔波兼课,其中有金陵大学和市一中等校,而户籍问题也拖了一段时间才落实。
直到1948年底,伍叔傥逃往台湾,胡小石先生出任系主任,邀请唐先生回母校教书。1949年初,他才回到中央大学中文系任教。这个长年埋藏先生内心守口如瓶的隐秘,如果不是为了立遗嘱并委托笔者为执行人之一,恐怕他还不会吐露出来。顺便提一下,唐先生所立遗嘱,并非我的杜撰,更不是伪造,而是当着公证处公证员严××的面,在遗嘱上签名、盖章。
值得一提的是,唐先生虽因拒批咏雪词而遭受失业的痛苦,但从不后悔。他曾经说过,如果我填词作文诋毁咏雪词,留下白纸黑字,铁证如山,那么解放后就成了重大的罪孽,倘能躲过“反右”,也逃不脱“文革”的灾难,早就不在人间了。这是唐先生坎坷命运中的一段历史碎片,是不容置疑的。
《沁园春·雪》手迹
转自《扬子晚报》2012年9月2日 B6/人物·揭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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