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情人生乔冠华》旧雨新知(5)(罗银胜)
于伶是三十年代就成名的左翼剧作家,他在上海“孤岛”时期,领导左翼戏剧运动,并创作了《女子公寓》、《血洒晴空》、《我们打冲锋》、《夜上海》、《花溅泪》、《满城》、《大明英烈》、《女儿国》、《长夜行》等充满爱国激情的话剧剧本,富有浓郁的艺术特色,脍炙人口。
皖南事变后,于伶去香港,发起组织旅港剧人协会,并领导当地电影工作。乔冠华就是在这时与于伶结交,从此成为挚友。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于伶与乔冠华一样,根据党的指示,辗转来到重庆。这样两位老朋友过从甚密。于伶重操旧业,继续他的话剧事业。
据于伶《长夜行人--于伶传》一书所载,
这天下午,先是《新华日报》采访主任廖沫沙从江北过江来到于 伶所住的玉皇观,一把拉住他:“走,跟我过江去吃一顿毛肚火锅!”
“为啥?”于伶大惑不解。重庆的毛肚火锅,价廉物美,色泽醇厚,又鲜又烫又麻又辣,成了他们这些待久了的下江人的美味,时常大快朵颐。但是,今天天气寒冷,何必大冷天专门过江来相邀呢?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廖沫沙向他眨眨眼。
于伶想一想,今天是
“你这人!今天是阁下的华诞啊!”
于伶恍然,连忙辞谢:“那算什么!我辈小民,小生日,又是战时,国难期间……”
“啊呀!”廖沫沙拦住他:“贺寿不过是个由头,大家借此聚聚。”
于伶也不再推辞。两人过江,来到平时常去的一家小酒馆。坐下不久,几位老朋友乔冠华、 夏衍、胡绳先后来到。
挚友晤面,开头总要谈一阵国内外大事。特别是乔冠华对国际问题,了如指掌,大家当然不会错过这一良机。尽管饭馆茶楼都贴着“莫谈国事”的纸条,但他们围坐在小桌边,低声议论,又夹着江浙口音和代用词,旁人也不懂。
这时,乔冠华照例先谈欧洲战场形势,介绍了苏联红军向西进攻的进程。接着又说了一通对英美开辟欧洲第二战场的估计。听了他一番高谈宏论,在座的几位朋友都十分快意。
对国内时局,谈起来就不能那么痛快,而且要小心翼翼,以防隔座有耳,泄露出去。夏衍忽 然提到:上个月国民党的文化运动委员会开座谈会讨论宪政问题,司法院院长居正讲了一段话,你们注意了没有?
几个人都摇头,说对这类新闻倒是没在意。
夏衍接着说,居正倒是敢放炮。他讲的话是:“讲一句老实不客气的话,现在宪政的基础,需要建筑在国民党身上,说得清楚一点,就是建筑在总裁身上。”此言一出,全场愕然,好半天也没有人搭腔。
胡绳说:“这位老先生讲的倒是实话。不过太实了,别人听了会不高兴的。”
乔冠华接着说:“居正是国民党元老,别人奈何他不得,只好哑巴吃黄连了。”
沉默了一会儿,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此时此地,所谓“宪政”云云,说来说去,无非都是纸上谈兵,一纸空文。有些话在小饭馆里也不便深谈。夏衍就转换话题,谈最近的话剧演出。
那时,夏衍、宋之的和于伶合作的《戏剧春秋》刚刚演完40场,在山城又引起一次轰动。
这几天,中国艺术剧社正在演夏衍的《一年间》(论名《天上人间》),也已演了一个月。
于伶告诉他们,《一年间》下来以后,打算上三个小戏,都是翻译的外国戏:雅鲁纳尔的《处女的心》,拉波虚的《镀金》,契诃夫的《求婚》,分别由黄宗江、东方晦之
他们又谈论了几句刚从上海到重庆的黄宗江,称赞这位年轻剧人很有才华,能编能导能演,还能翻译,这样的人才在戏剧里尚不多见。《戏剧春秋》里,他一人分别演三个不同的角色,那个卡尔登后的老侍者,演得尤使人叫绝。
乔冠华对这位出类拔萃的黄宗江很关注,连忙问道:“他多大了?”
“不大,二十二三岁。”于伶说:“从北平到上海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在燕京大学读过 。” “是吗?”乔冠华一听曾是燕大学生,来了兴致。
夏衍也点点头:“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
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去了好长一段。
“言归正传吧!”乔冠华给每人面前的小酒杯里斟满酒:“今天为老于祝寿,有道是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大家先干一杯!”
无愧为“酒仙”,乔冠华先喝下一杯。
“谢谢大家,祝寿是实在不敢当的。”于伶红着脸直摆手。
乔冠华又和几个人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于伶望望那四位好友,心绪如潮,一时又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夏衍娓娓地道起于伶来到重庆这一年多的工作,肩负剧运重任,仍同前些年在上海一样,任劳任怨,埋头苦干。又说他从来是个幕后英雄,能打乱仗,又能广交朋友,团结同志,出手又快,离开香港两年,已经拿出《长夜行》和《杏花春雨江南》两部剧本,还参加《戏剧春秋》的创作……
乔冠华、廖沫沙、胡绳三位也都不住地点头称赞。于伶不住地说:“哪里哪里!过奖了,过奖了!”
乔冠华又自斟一杯,拦住了夏衍的话头:
“老夏,你这是替他做鉴定了。轻松点好不好?今日祝寿,不可无诗,联句如何?”乔冠华一 直酷爱诗歌,这时,他要显示一番自己的诗才。
另三人都赞同乔冠华的提议。
乔冠华似乎胸有成竹:“我先起一句,权作抛转引玉。”
说罢,他开了一句头:“长夜行人三十七。”
乔冠华将于伶创作的剧作名嵌入诗句,用意不言自明。
夏衍沉吟数秒钟,便接下了第二句:“如花溅泪几吞声。”
乔冠华和廖沫沙都拍案叫好。
胡绳笑吟吟地说:“我来一句现成的吧--杏红春雨江南日。”
乔冠华用筷子点点胡绳:
“你这长柄葫芦倒省事,七个字里只有一个字是你的。”
“长柄葫芦”的外号,是在香港时候柳亚子叫出来的,不知出自何典,也许因为胡绳是个高个子。
廖沫沙苦笑着说:“好句子都被你们三个说完了,我这末句可是平淡无奇——英烈传奇说大 明。”
酒干盘空,意犹未尽。他们五人走出酒店,一起去天宫府“文工会”看望郭沫若。
在郭寓,饮了几杯浓茶,畅谈一阵时局之后,廖沫沙说起刚才联句为于伶祝寿之事,乘兴请 郭老将这四句写了条幅,送给于伶留作纪念。
郭沫若一挥而就,轻声又念了一篇,抬头对他们笑笑:
“好是好,只是情调低沉一些。”
乔冠华站起身来,走到桌旁说:“那就请郭老改一改,点铁成金。”
郭沫若略一吟哦,铺开纸又写了一方:
大明英烈见传奇,
长夜行人路不迷。
春雨江南三七度,
如花溅泪发新枝。
乔冠华拍手称好,大家都齐声附和:“这真是点铁成金了。”
于伶淌着热泪,紧紧握住郭老的手,连连道谢。接着又向乔冠华、夏衍、廖沫沙、胡绳表示 内心的感激。
这天的交谊,给现代文坛留下了一则佳话,为人津津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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