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吉庄(邵廷华)
我出生在苏北里下河地区的一个小镇上,镇名冈西,镇中心叫西吉庄。现在,那片土地上,还有我年迈的父母,还有我那不再年轻的大姐。如今,我的枝蔓早已不再囿于那一片天空,但我的根还深深地扎在那里。
小镇上有两条呈T字形的街道。如果说西吉庄是小镇的心脏,T型街便是小镇的动静二脉。
横跨东西的主干道是一条县级公路,道虽狭长,但它却是小镇唯一的动脉。家乡人进城必走此道。
三十年前,大道自东而来,到了西吉庄便戛然而止,像一个横放的“!”。道宽不足十米,砖渣铺的路面坑坑洼洼。一到下雨天,路面便积水成渠、泥泞不堪。家住路边的居民,得常备高筒的雨靴、防滑的木棍。道旁最显眼的建筑,便是公社政府坐北朝南的两层小楼。道北,除了学校、医院等几个单位外,便是大片的农田和菜地。道南,散落着许多低矮的民房,瓦房中零星地夹杂着几间茅屋。
现在的大道,已今非昔比。道宽二十米开外,平整的水泥地让雨靴和拐杖成了历史的遗存。大道向东不到5公里,便可抵达国道;西边途经钟庄,再向南转西,30分钟可到县城。街旁的医院、学校已慢慢地变壮,政府也越来越气派了。两旁的商铺多了、大了、亮堂了。钢筋水泥在浇铸了道路和建筑的同时,也浇铸了家乡人奋发向上的心,小镇居民偏安一隅的心态愈发严重。
纵贯南北的老街是小镇的静脉。归乡的游子喜欢到这里寻根。
老街很老,几十年了,没怎么大变,还能找到一些昔日的影子。道宽不足十米,长约四百米。砖渣铺的路面,如今已变成水泥地,但已有好些年没整修了,下雨天仍旧水汪汪的。三十年前,老街是全镇最繁华的场所。街旁最为人熟知的电影院和供销社,早已歇业。半月一次的集市是全镇人的节日。男女老少皆穿着过节的衣服,从四面八方涌来。老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看的多、买的少。街道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点:大到橱柜;中到镰刀、锄头;小到镜梳、碗碟等日杂用品,一应俱全。
老街自北向南100米处,昔日的大桥仍在。说是大桥,也就五米宽,十来米长。小时候,每到夏季,我们一帮小屁孩,就站在桥中央往下跳,吓得爷脸都白了。为此,没少挨打。桥下的河水现在已没人饮用,到了酷暑,也见不到小孩凫水嬉闹,嫌脏。如今,全镇的百姓洗衣做饭用的都是自来水。但怎么吃、怎么用都没河水有味儿,那是一股母乳般甘甜的气味!鱼、虾还有河面上排列有序、优哉游哉,像绅士、像淑女的鸭鹅,再也看不见了。母亲河就像一位美丽端庄的少妇,正步入晚年。堆积的脂肪在胴体上、面颊上泛起了油花,沉淀为油垢,形成了老年斑,黑了、丑了、不遭人待见了。
紧临镇中心的东侧,有一个迷你型的庄落,我就在那里出生。庄落不大,方圆不足百米。谁家炖个红烧肉、炸个肉圆什么的,一庄人都能闻到;哪家办个红白喜事,每户请一位,也就一桌半。小小的庄落,三四排房子,错落有致。一色二十几砖的瓦房,非红则青,无任何特色。庄户却是三教九流、形形色色。有干部、有工人,农民居多,兼做其他行业:理发、烤烧饼、磨豆腐……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的庄落,大抵如此。唯一与众不同之处,就是位于庄落最东头的一家碾米厂。
说是厂,其实也就三间房、三号人。原来隶属于镇上的机电站,现在改制了,卖给了个人。碾米厂的生意很好,全镇近一半人的命脉掌握在我妈等三人手里。你得吃饭吧?吃饭得用米吧?用米得去壳吧?我妈干的就是这个。所以我妈在镇上名气很响,你可以不知道镇长是谁,你得知道我妈。我爷在机电站当领导,也不如我妈名气响。每当别人称呼我妈“邵师娘”的时候,我就为之感到不忿。
现在,镇上的居民多半是乡下的外来户,回到庄上,已见不到多少熟悉的面孔。而我以前居住的那个迷你小庄,也大变了模样。原来的住户,包括我家,大都已搬迁。碾米厂还在,依然是三房,只是变得更破烂了,老板也换成了和妈妈搭档的两人的子女。再回旧居,物非人非,好在老街和碾米厂还在,还能让人依稀想起点什么。
转自《盐城晚报》2013年1月31日 登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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