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北当典(彭淑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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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当典,已经成为电影里旧中国的一个符号,门前一个繁体的“当”字,光线昏黄暗淡的柜台,拉长声调的学徒,说着令外人摸不着头脑的行话,给人以神秘莫测之感。
曾经的湖垛老街上,有两个当典,按地理的区分,一个叫北当典,一个叫南当典。北当典全名福泰当典,南当典全名义兴当典。南当典为民国初年盐城富绅陶堪村、陈幼湘开办,用的是湖垛老字号吉恒丰的货栈,一共27间。相对南当典来说,北当典的历史更传奇些。这应该是建湖历史上最早最大的商业机构。
当典与当铺不同,当铺,一当就结束了,从此钱货两清。当典,比当铺要繁杂得多。那物件只是暂时抵押在当典里,当典还得承担保管的责任。这保管可不是小事,衣物夏天还要取出来曝晒,防霉变防虫蛀,金银首饰要防盗,不过,过了规定的当期,那物件就归当典了。福泰当的当期为两年,超过了两年,续了保管利息,还可以继续当在那里,叫转当。
北当典创办于清末同治年间,是兴化一个叫杨万顺的富商(字厚斋)与亲友出资创办的,共出资白银十三万两。在兴化,杨万顺是有名的南货行业老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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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别想说的是北当典的建筑,6亩地的面积,北起咸宁里,西止白堂巷,是整条湖垛长街最庞大的建筑。高高的风火墙内,有楼屋厢房66间半。质库楼,为存放典当物件的仓库,4进3天井36间的两层小楼,呈目字形,有栏杆走廊前后相连,又称串楼。有意思的是,在任何一个天井,向任何一个方向看去,皆可以见到6间房子。质库南有巷道,巷道南有6间厢房,坐北朝南,为内账房、钱房、印鉴室、议事厅和管事管楼人的起居室。西北角,有雇员宿舍楼6间。西南角,有平房两排,南一排6间,为厨房、粮房、杂工宿舍,北一排6间半,为食堂、杂物间、消防室。整齐有序的狭长过道,串在各个屋堂之间。这是一个与数字6有关的建筑群,设计上用心良苦的6字,是主人对自己未来事业的一个祝福与祈祷。
当典的大门为石库门风格,厚厚的铁门,有一无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雕花的门楼上,挂着福泰典的金字招牌。宽大的营业厅,高高的木档柜台,与电影中的当典风格接近。
作为当典的建筑,与一般建筑不同,防御功能尤为重要。糯米汁粘成的小青砖,坚固结实。有猫狗四五十只,防鼠看门之用。有枪数枝,防盗防兵灾匪乱。有土制的消防水龙、水炮,有水井两眼,防火。每一个大门均为铁皮包裹,万一遇上火灾可防止火势的蔓延。有更楼,为更夫守夜的地方。
从外面看,当典像一座戒备森严的小城堡。整个建筑,布局紧凑,从房屋到动物,形成了一个周密完善的系统,建筑本身就显示着一种紧密封闭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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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典与别的行业不一样,开业与停业有一套繁琐的程序,除了足够雄厚的资金实力,更需要严格的管理制度,和相对高素质的工作人员。在那个农耕为主的手工年代里,当典算是一个高端行业,代表着文明与进步。
当典的雇员最多时有五十人。专业的人员,分为内缺和外缺,多半是外地人。本地人只能做茶水工、听差、更夫等杂务粗活。外地雇员有探亲假,来回路费均可以报销。雇员可以一直做到退休,退休了还有一定数额的养老金。
北当典的首任管事是谁,已无从查考。第二任管事是兴化人,叫戴彬如。管事下有监理一人,相当于内勤秘书。另有外勤跑街一人,又叫外出水。内账房两人,一为总账,一为负责当票利息复核。钱房出账一人。
在旧时代,当典站柜台的雇员叫朝奉,领班的雇员叫头柜,也叫大班。福泰典有朝奉五六人,负责物件的估价与当本。朝奉要有很好的眼光,识得各种货品的陈旧。另有学徒五六人,负责物件典进和赎回的搬运和点交。外账房二人,一人记账划票,计算赎回当票的利息,另一个负责现金出纳。这些人均属于外缺。
质库楼的管理人员叫管楼,民国年间的质库管楼为汪姓徽州人。管楼下有叫“内缺”的雇员十多人,协理一人,负责西天井的皮货楼,首饰房一人,负责金银首饰的存取,包房职员四五人,徒工八九人,负责衣物的典收、保管、赎回。这些人均属于内缺。
一年中,除了春节前后三天打烊外,均为营业日。辰初开门,申末打烊,从早上七点工作到下午四点,中午不休息。典当物一到,收柜估价、开当票、记账、发放贷金。衣物用木牌编上一种叫徽州数码的专用标记,当天交存质库,金银首饰皮货等贵重物件,当即交存质库,不在柜台上停留。打烊后,柜台的头柜与质库的管楼逐一核对当天的物件,盖“对同”戳记。业务太多时,雇员一直忙到三更天。
赎当时,外账房、出纳、徒工将单据送内账房复核,无误后加盖“核”字,再去质库取货,在库存单上签画“讫”字,柜头清赎货物后,交货人在当票上签画“废”字。每一道业务均草书签字,分清责任。分工科学而严密,一切严谨而有序。
北当典是盐城八当典中的一等典,也是当时西北乡最有实力的当典。建阳、顾庄、沙庄、楼夏、孟庄、高作有它的代当。当典每年接受的物件典当价值30万元银两,按六折贷出的话,每年的贷出资金约18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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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慢慢的向前走,世道越来越乱,叛匪抢占商号,官府伸手要钱成为一种正常现象。与那个时代的很多商业一样,北当典在动荡的时代里艰难的生存着。据上了年岁的老人回忆,北当典有过三次息业停当,一次是清宣统3年,武昌起义后,驻淮安清江的清兵叛兵抢劫湖垛城,围攻北当典两天两夜,因墙高、院深、有枪,当典没有被攻破。第二次,民国16年(1927)春夏间,直系军阀孙传芳的部队过境,被迫强制供给。第三次,民国19年(1931),马玉仁的“闹马党”前来骚扰,被迫负担供给费1万多元,并被勒令收缴全部枪支。盐城的地方政府和湖垛商会,又给北当典摊派3万多元的供给费用。承领北当典业务的乡镇代当点,又多遭叛匪劫持,损失均由北当典承担。雪上加霜的盘剥,心力憔悴的煎熬,使北当典的元气大伤。
民国20年(1931)秋,呈准政府,北当典宣布关闭。在这之前,北当典曾经申请停业,未获批准。北当典用了两年的时间,变价满档物,回赎抵押品,遣散了员工,处理一切善后事宜。民国22年(1933),北当典正式倒闭。房产及剩余杂物由管事戴彬如委托江帮商人烛坊老板程宜卿代管。这个在湖垛城存了60年之久的当典,在历史的残酷风雨中倒下了。这是旧中国民间商业资本在动乱年代的一个缩影与见证,暴力对财富的无端掠夺,原来如此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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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战争时,北当典成为八路军五纵队一支队三团团部驻地。1940年11月4日,化名胡服的刘少奇,率中原局干部及乌江大队1000余人,途经湖垛镇,曾经在北当典的东天井西楼上住过一宿。下午到湖垛的刘少奇,和驻地的王良太团长交谈后,又去附近的居民和农户家看了看。晚上和三团营以上的干部见面交流,从七点半钟开始,一直谈到凌晨二点。第二天上午九点,从这里出发,踏上去海安与陈毅会面的旅途。这样的历史,又使北当典的名字一次次进入了建湖县志和地方史料中。
1941年夏,时任盐城地委宣传部长的曹荻秋来这里筹办盐阜地委党校。1944年,北当典西边的一部分被驻湖的日军拆毁。50年代后,北当典被建阳县政府接收为公产,成为县百货公司万福桥批发部、百货公司和五金公司仓库、建湖镇医院的职工住宅。1998年,北当典在县城旧城改造中全部拆除,北当典的名字连同它的历史,从大地上彻底消失。
今天的水利农机局附近,西塘河路万福新村三区的地方,就是的北当典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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