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陆铁乘老师(朱义昌)
我出生在走马沟,但对建阳的情形,却非常熟悉。15岁入建阳小学读六年级,和那里很多同辈的人来往,情谊深厚。历史老师张茂华讲到陆忠烈公秀夫背帝昌于崖山沉海,南宋就此而灭亡的故事,真感动得令人流泪。建阳是盐城西乡的重镇,而陆家就是最大的望族,我同学中以陆氏子弟为最多,那时我就知道有前清廪生(每月领取廪膳补助的生员)陆公达泉老先生,若能索取到他亲手写的大字作墨宝,就非常难得了。我和陆家关系就很特别,我读盐城县中,陆健秋是我的校长,陆铁乘是我的老师。后来筹办建华中学,陆子超担任校长,我又与他同事,他们昆仲四人,都是出类拔萃。我在上海新陆师范刚毕业,因抗战发生,就回到建阳小学教书,陆老师的长子民援就在我的班上就读,身材矮小,智慧过人,我特别喜爱他,姐姐民杭,我也教过,妹妹民雨,尚很幼小。师母贤淑温雅,亦是出生阜宁凤谷村赵家名门,教育子女,很少出门,我经常去拜访请安,直到我我离开家乡后,天南地北,人各一方,一晃就是多少年,再也无法联络了。
抗战胜利后,我辞去了职务,和厦门友人飞到上海,停留一周,什么人都未找,只去拜访了陆老师,那时他在暨大担任总务长,见了我就好象见到了亲人,认真地为我安排工作,可是再回厦门后,又旅游台湾,被许笛楼先生坚留。那时他担任基隆市中校长,原以为时间不会太长,万万没有想到,大陆不保,陆老师也就来到了台湾。
我和陆老师在台湾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北一女”,在二楼的一间大教室临时分隔成两家,另一家就是由李日刚先生居住。床铺与用具都杂乱地放在一起,极为简陋,和从前在暨大的宿舍相比,真不可同日而语了。陆先生是宋陆忠烈公秀夫22代苗裔,达泉老先生就是他的父亲,母亲也是同邑举人周绎山先生贤妹,真是名门仕家。他读北京大学中国文学系,为谋国家统一,参与爱国活动,迭受军阀迫害。民国十六年夏,就转入南京中央大学,毕业后又留学东瀛,学识渊博。他一生正直刚烈,虔诚待人。抗战军兴,转徙后方.二十七年夏,任湖南第二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秘书,并代理专员。旋转任第三战区政治部同少将组长,襄助政治部主任李寿雍先生推动战地政务工作。三十年春,改任江西省安福县长。三十二年秋,应聘国立暨南大学专任教授,胜利后帮助该校复校于上海。来台湾后的几十年,除开始在第一女中及行政专科学校任教一段时间外,余均在国立师范大学与私立东吴大学讲授史记、庄子、荀子等学说。但关系最密切的要算政工干校,因为四十年秋,政工于校创立于北投复兴岗,主事者为仰慕他的学养,专程延揽任教,并兼一般课程系主任,因此他对于课程规划,教授延聘,学生辅导,教材编撰,全心全力,终能奠定基础。也是在这段时间中,心情舒畅,家庭美好,住居在北投文化路,庭院里花木扶疏,优雅宁静。长女民杭,亦任教该校多次子民典,赴美深造,获博士学位,并就职于美国能源部,诚令人欣羡。
记得在六十二年春,我由省立基隆女中提前申请退休,与友人合作创设中本货柜公司,因遇能源危机,营运不振,曾去找陆老师洽调“头寸”。他告诉我有两百万元被一船公司毛小姐借去,等到期收回,交你运用,比较放心,但时过境迁,后来中本也垮了,再没有谈起过钱的事。真做梦都不会想到,最后他的全部积蓄竞被那家船公司倒了!这怎么可以?他一生辛苦的钱完全没有了,将来生活如何过得下去?心情沉重,打击很大。同乡夏期岳先生曾多次自愿拿出几十万元帮助,并说在台湾无亲人,就当着父亲看待,可是他坚决谢了。在十一年前,陆师母去世,他心情更坏,想到在民国三十二年,长子民援,误于庸医;次子民典,又因胃疾不治,长女民杭更是不寿,次女民雨随夫远居海外,寡媳带领孙儿元中常住美国,老景凄凉,倍感痛苦。幸有三女民正,晨昏定省,极为贤孝,可是她在行政院工作,上下班车次遥远不便,家中琐事又繁,虽然能做些烧煮工作,父亲想吃点什么,限于时间,都不能如愿,而且做法又怎能和母亲相比?我为了表示一点心意,有时把猪肠、肉圆、鲫鱼等都红烧起来,符合家乡口味,也是陆老师最喜欢吃的送去,他甚为满意。
陆老师的身体,素极康健,经常打太极拳,不幸在数年前因跌断腿骨,虽经诊治愈合,后因膀胱功能衰退,缠绵床笫。曾雇男佣,专职服侍,前后数次进住荣总。为妥善照顾,即在医院附近觅一专司护理处所,负责安养,几乎两年之久,我未去探望过,心中常是惦念。去年春,我决定去看他,惟地址不明,未能如愿。今年2月27日我和陆民仁(即陆健秋长子)教授通话,决心联络去看他,岂料陆老师在25日已辞世,时间仅隔一天。晚上民正也有电话来告,我真是太难过了。他生前著有中国文法之体系、高级应用文,庄子齐物论校诂并语译等书,退休后尚致力于荀子的校诂,但未能完稿,即屡遭变故,今已永离人世,将来能有谁续呢?他送我的几篇文章,有《台北风光》,《观音山记》及《悼金普仁先生》与《哭儿民典》,我经常拿出来阅读。3月17日是他开吊的日子,假台北市辛亥路第二殡仪馆举行。我很早起身,冒着大雨,又逢塞车,当抵达现场时,公祭已开始,没有发讣闻,而远近赶来参加祭礼的仍有数百人。我独自走到灵堂后,站在陆老师的遗体前,含着眼泪,默默哀悼,足有三分钟,见他安详地躺着,完全变了形貌。别了!永别了!要相见只能在梦中了!十时大殓,随即发引安葬于阳明山第一公墓,与陆师母合葬在一起,享年87岁,耆年硕德,也可以无憾了。
录自《建湖文史选辑》(第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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