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村里文化人(史德林)
1942年8月,陈毅接受了阿英的建议,在军部停翅港与华中局汪朱集之间的卖饭曹村,设立了“文化村”,既作为文化人活动的阵地,又是宣传抗日的重要战场。“文化村”成了名闻遐迩的文化人汇集苏北的地方,在敌后根据地从事为抗日服务的一系列工作。那么,这些人是经过怎样的艰难险阻,穿越日伪反动派的层层封锁来到盐阜,又在盐阜大地上做了些什么呢?
许幸之坚守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孤岛”上海。1940年秋的一天,一位不速之客突然造访,引起了许幸之的警觉。造访者看出了许幸之的疑虑,于是在入座之后,开门见山地说:“我叫司徒阳,是苏北新四军派来的。”
听说是新四军派来的,许幸之眼前一亮,因为对新四军并不陌生,知道它是一支抗日的队伍,最近,还在苏北黄桥反顽战斗取得重大的胜利,同八路军在苏北开辟了盐阜抗日根据地。现在新四军派人来,肯定是要我为抗日出力吧!
他的猜度心理被司徒阳看出了,司徒阳忙问:“许先生,想必对新四军有一定的了解吧?陈毅司令员率部抗日,黄桥战役打开了苏北抗日的局面,但盐阜这片抗日根据地开辟伊始,百废待举,陈毅思贤若渴,广纳贤士,共商抗日大计,先生德隆才高,却无施展之地,一片爱国热情无以为用,不知先生可愿与我同赴苏北,开展盐阜抗日活动和新四军文艺工作否?”
司徒阳的话代表着陈毅的一片诚心,颇有刘玄德三顾茅庐的心情,使擅于诗文书画、精于影剧编导的许幸之如遇知音。他经一番思考后,决定奔赴苏北。两日的颠簸,穿越日伪军的一道道关卡和封锁线,在司徒阳的带领下来到了海安新四军驻地。
当时,刘少奇、陈毅等正积极筹办鲁迅艺术学院华中分院。许幸之到后的傍晚见到了陈毅,虽是初遇,但陈毅对文化工作的热情和对文化工作者的亲近,令许幸之十分感动。在考虑“鲁艺分院”院长人选问题上,刘少奇、陈毅和筹委会主任丘东平,考虑请在上海的鲁迅夫人许广平担任,可惜当时许广平正全身心地投入《鲁迅全集》的编辑工作,无法离沪。于是陈毅很自然地想到刚到海安的许幸之先生,请他任教授,许先生欣然受命。
许幸之早年师从著名美术教育家吕凤子先生,后入上海美专和东方艺术研究所深造,后又就读于东京美术学校,画艺造诣颇深。1927年应郭沫若电召回国,在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宣传科从事美术工作。1930年与沈叶沉、王一榴、刘露等创办了左翼美术团体,建立“时代美术社”,参加左翼文化运动。1931年任上海天一影片公司美术设计、电通影片公司导演。由他导演的《风云儿女》轰动一时,其主题歌《义勇军进行曲》、插曲《铁蹄下的歌女》风靡全国,影响深远。在鲁艺筹备处举办的一次欢迎上海新来同志的会上,刘少奇、陈毅等领导对许幸之等人表示衷心感谢和诚挚慰问。鲁艺华中分院成立后,许幸之兼任文学、戏剧、美术三个系教授。
许幸之不仅擅于书画,而且长于诗文。在日本求学时,创作的抒情长诗《牧歌》轰动校园,30年代创作长篇叙事诗《卖血的人》、《大板井》和抒情诗《扬子江》等。同时他对儒将陈毅在诗歌创作上的造诣尤为钦佩。陈毅闲时亦常同许幸之聊天、谈诗论文,陈毅对诗歌“必须为大众而歌”,力戒“自我呻吟”颓废诗风的抨击,他极为赞同和欣赏。
皖南事变后,许幸之以满腔悲愤和激情,写下了在苏北很有影响的长诗《革命要用血来完成》,谴责了国民党反动派同室操戈,令“亲者痛、仇者快”的罪恶行径。1941年1月25日,新四军军部在盐城重建,斗争形势需要有新的新四军臂章,任务交由许幸之来完成,他翻阅资料认真研究,终于设计出用蓝白二色、外方内圆以新四军英文缩写首字母的“N4A”新四军臂章。
许幸之在戏剧艺术方面也颇多建树。在鲁艺期间经常帮助大家排演话剧。他大胆建议将不适于演话剧的大众戏院,翻新改建成“鲁迅艺术剧院”。以后该剧院成为新四军活动和群众集会的中心,成功地演出过许多具有战斗性的抗战话剧,新四军就皖南事变所开的誓师大会,就在这里举行。遗憾的是后来该剧院毁于日机的轰炸!
日伪军1941年7月发动第一次对盐阜大扫荡时,鲁艺随华中局、新四军军部转移,许幸之亦随之转移到阜宁,后在党组织安排下返沪返港,从事电影制片工作。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许幸之在地下党组织帮助下,离开香港转入内地,摄制了大型抗战片《中国万岁》,这是中国人民抗击外来侵略的伟大赞歌!
贺绿汀是在日伪军对盐阜区发动的第一次大扫荡前来到盐城的。此前,他在重庆国民党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任音乐干事。第三厅虽由郭沫若任厅长,并有大量的共产党员,但是国民党对三厅早有怀疑,处处掣肘,因而身在“曹营”的贺绿汀向党组织提出了要去延安工作的请求。贺绿汀是北伐战争时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老党员,他急切想离开重庆去延安工作,是可以理解的。但皖南事变后,国民党的封锁很严,特别是男同志要去延安有困难,而女同志则可以八路军家属的名义去延安,这样贺绿汀的爱人姜瑞芝毅然决定先带孩子去延安,在周恩来的直接关怀下,经一番波折,终于安全抵达延安。
一天,贺绿汀接到党组织通知,让他转道苏北敌后根据地。他在地下通讯员的护送下,坐轮船从上海13号码头出发,到江北青龙港上岸,经日军、伪军的多次检查后,以教员的公开身份来到了新四军军部驻地盐城。
见到贺绿汀,刘少奇、陈毅极为高兴。刘少奇对贺绿汀说:“你从大后方来,这儿条件很艰苦,敌人又要扫荡,恩来同志来电让你去延安,如果这个时候走,敌人封锁线不好过,我们想你在这儿待一个时期。”
贺绿汀对刘少奇、陈毅的关心十分感动,坦诚地说:“我这次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应当为这里培养一些音乐干部,然后去延安,请立即分配我工作。”陈毅说:“延安有个鲁艺,我们这也有个鲁艺,需要你这样的大专家,你就到鲁艺去吧!”贺绿汀高兴极了,想不到盐城也有个鲁艺。他在鲁艺任教,音乐才能得到了充分发挥,培养了大量的音乐人才。
7月下旬,日伪军大扫荡开始,贺绿汀、许幸之等随华中局、新四军军部领导刘少奇、陈毅等向西北乡转移,在北左庄、汤碾一带,敌人枪炮声已隐约可闻,并渐渐逼近时,才从芦苇荡中脱险。就在这次转移中,鲁艺二队二十多名师生在北秦庄惨遭日伪军杀害,丘东平、许晴等牺牲,鲁艺被迫停办。
这时贺绿汀接到延安要他去的电报。贺绿汀想,延安虽是心中向往的地方,但是经过千辛万苦来到苏北,还没有干出什么成绩,怎么能匆匆离开呢?于是他郑重地向刘少奇提出请求:“我希望至少再停留半年,帮助鲁艺工作团培养干部。”贺绿汀被调到鲁工团担任音乐教授,这段时间他创作了不少脍炙人口的歌曲。如根据军民大生产运动创作的《垦春泥》,和其他音乐家合作的《新四军军歌》、《黄桥烧饼》以及由鲁工团文学组同志作词,音乐组谱曲的《战斗》、《轻骑队》、《模范战士张老三》、《我们更爱苏北》、《盐阜之歌》、《一条心》、《天快亮了》等革命歌曲。还专门开了一场音乐会,陈毅同志应邀参加,祝贺他和何士德等同志为根据地的音乐繁荣作出了杰出贡献。
他的小提琴成为盐阜根据地对敌斗争的武器,是凝聚民心的膏饴,他的一曲《小步舞曲》引导少年吕其明后来成为著名作曲家。
1942年华中局扩大会议后,刘少奇奉调回延安,贺绿汀和几十名干部一起同行。
1942年10月,邹韬奋先生在上海新四军办事处同志的掩护下,经江阴、靖江、泰州到达苏中的骑岸镇。办事员考虑,邹先生身体不好,患有严重的耳疾,一路上坐船劳累,再加上要应对日伪军的多次盘查和纠缠,决定找一处偏静的小院,让他很好地休息两天。终于在一处四合小院里安顿了下来,邹先生十分疲倦地坐在木椅上,用一只肩膀俯在椅围上,支起时时作痛的头。随行的同志将邹先生到来的消息封锁很严,只向一师师部领导同志作汇报和请示。师部通知将邹先生护送到更安全的东台县三仓一师师部驻地。同行的还有苏中行署的文教处处长刘季平。
此时,邹先生的病情日益加重。原来太平洋战争爆发期间,日军对香港轰炸,一枚炸弹在邹先生不远处爆炸,巨响震破了他的耳膜。此后,邹先生一直在颠沛流离中,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和休息,加上他一直因脑癌引起耳部阵发剧痛,误认为是“中耳炎”引起的,并未加以重视和对症治疗,因此病情越来越严重。
从骑岸镇到东台有几天的路程,都是乡间小路,还要绕道避开敌人据点的封锁,邹先生十分吃力。刘季平想法找来一匹马让邹先生骑,可是因路狭窄,加之过不一会就有座小木桥,人必须下马步行,这样上马、下鞍,再加之马跑路的颠簸,邹先生实在吃不消,但他仍然坚持着,为了减少痛苦和不让刘季平他们担心,邹先生总是在不停地讲述自己的见闻和对时局的看法,以分散注意力。特别是来苏中几天的所见所闻,邹先生感慨万端地说:“过去十年来,从事新民主主义革命,只是隔靴搔痒,今天才在实际中看到了真正的新民主政治。”
到达新四军一师师部,一师和苏中区党政领导人粟裕、陈丕显、管文蔚等前来看望邹先生,劝他在三仓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并请来最好的医生为他治耳疾,在医生精心医疗下,邹先生病情有些好转,人也精神多了,于是又开始忙碌起来。他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出去多看看,感受敌后根据地的变化,他还赶到东部海边的沿海垦棉区,同那里的干部、群众接触、交谈,参加地主、绅士的座谈会,他看到了在被国民党反动派所污蔑的“匪区”里,在被日本侵略者宣称的“占领区”里,千千万万民众被中国共产党武装和组织起来,进行艰苦卓绝的抗战,并从事着根据地建设的伟大事业,他完全被感动了。他的行程也受到了新闻界的关注,尽管师部和区领导没有透露消息,还是有一位消息灵通的新华社苏北分社的女记者追踪而来,对邹先生作了采访。
记者问:“请问先生对苏北根据地的印象怎样?”
邹先生答:“很兴奋,我有两个印象,第一是共产党对抗日统一战线的忠实,充分照顾到各阶级、各阶层人民的利益,使根据地人民团结起来抗战;第二是实现了民主政治,使民主政治真正成为人民大众自己的政治。我看到老百姓都热烈拥护抗日政府,使我对十余年来为民主政治而奔走的信心更加坚定。”
记者又问:“请问先生,此次苏北之行有何打算和目标?”
邹先生回答:“我希望自己身体早日好转,尽早投入到苏北的抗日斗争中来,我还想在苏北办一个刊物,在苏北多住一段时间……”
然而,邹韬奋的计划被日伪军发动的大扫荡中断。邹韬奋从一师转移至新四军三师驻地阜宁孙何庄。对邹先生的到来,黄克诚师长特别电告了在淮南黄花塘的陈毅代军长,陈毅指示黄师长:“要照顾好邹先生等文化人,保护好他们的安全。”为了保证邹先生的安全,师部决定将邹先生转移至阜东县大杨庄杨芷江先生家,将邹先生保护起来,同行的还有贺绿汀等几位名人。黄克诚、张爱萍特意安排在三师师部当过参谋的警卫营一连副连长杨绪亮,带一个班士兵,用轿子和小独轮车将邹先生等护送到大杨庄。行前,黄师长、张副师长一再叮嘱杨绪亮:“沿途要特别注意保护邹先生等,要照顾好邹先生的身体。”
杨芷江对邹先生等人的到来感到特别高兴,因为他知道邹先生是爱国“七君子”之一,两人一见如故,谈论十分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叹。
3月中旬,伪军徐继泰部往海边扫荡,快到大杨村时,有密探告诉他说:“听说有几个人隐藏在杨芷江家,而且据估计不是一般人,是用轿子抬送来的。”徐继泰听了,心中嘀咕:“如果是共产党新四军的重要人物,抓着了有莫大的功劳,可以从此青云直上、飞黄腾达;但是偏偏在大杨庄的杨芷江家,这就比较难对付了,一是杨芷江是自己的远房表叔,自从自己投靠了日本人就断了来往;二是杨芷江的亲侄儿杨仲华原是国民党江苏省保安八旅旅长,公开投敌后任伪第二集团军总司令,现在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事摆不好,自己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思来想去,便决定带几十个人以看望四表叔为名,去杨家‘拜访’”。
此时,杨芷江要将几位名人转移到别处,已来不及,只好藏在内室,由杨夫人把“表侄”徐继泰接到大厅上,一边笑着说:“哎呀呀,二表侄都有好长时间不来了,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请坐,请坐。”
“表婶呀,四表叔哪里去了?我是专程向二位请安来的,也请表叔出来和小侄一见吧!”徐继泰试探着说。
“哎呀,二表侄,你这许多时候不来了,怎么今天忽然想起来看我们呢?真是天不从人愿哪,他有事到远处一家亲戚家去了,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跟我说吧,反正都一样,等你表叔回来,我保证一字不差地传达就是了!”
这时徐继泰欲言又止,最后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是这样的,我听说表叔家最近来了几位客人,还有用轿子抬来的,想必一定是娇客或贵宾,小侄想见见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客人’?”他把“客人”二字说的特别着重。
“噢,是为这个啊!侄儿哎,你来迟了,你表叔就是送他们走的唷!”
“四婶婶,我有事要和四叔说,你能不能派人把他找回来?”徐继泰口气变得柔和多了。“这样吧,婶婶如果还信得过我,我实在是为府上的全家性命担忧啊!”
“什么事这么严重?”杨夫人急问道。
“听说,贵府来的都是……”
“哎呀,稀客,稀客!”正当徐继泰话未讲完时,内室里的杨芷江先生走了出来,“恭喜,恭喜,二表侄当了大官,发了大财了,怎么忽然想起我这个穷表叔来了呢?”几句冷嘲热讽,把徐继泰说的羞愧难当,无言以对。杨芷江干脆对徐继泰说:“你的话我全听到了,你不是想在我家找到什么升官发财的秘诀吧!你是不是想在我家搜一搜?”他把手一摊,做出让徐继泰进内室的样子说,“我是不问政治,只重情义的,上次是有几位客人,但他们都是爱国的中国人,不像有些人像觅屎的狗,到处这里闻闻,那里嗅嗅,但已被送走了。”
“啊!表叔,请不要误会,小侄只是想会会他们,这事要是让别人来,可就麻烦了。”
“这些朋友都是与我同生死、共患难的,如果你想抓走他们,就抓走我好了!”
杨芷江先生和徐继泰的对话,让内室里的邹韬奋、贺绿汀按耐不住了,先后从里面走出来。原来他们生怕连累杨老先生,索性挺身而出了。
“啊,不要搜了,我出来了”走在前头的邹韬奋先生说。
徐继泰一见,是一位头戴礼帽、身穿棉服、文质彬彬的先生,毫无惧色地走了出来,接着贺绿汀也走了出来。徐继泰楞了一下,对邹先生说:“这位是?”杨芷江抢着说:“我的好友‘李尚清’先生。”徐继泰楞了一下说:“看到李先生,使我想起几年前见过的一个人……”。
“谁?”
“邹韬奋。噢噢,那邹先生的文才、口才实在令人敬佩,恨无再见之机了,要是能见他,我定要好好保护他!”徐继泰感慨地说。
“你认识邹先生?”杨芷江问。
“见过一面,那是我在武汉民众大会上执勤,邹先生在抗日民众大会上作演说时,我看见过的,他可是抗日爱国‘七君子’之一啊!”徐继泰似在回忆那演讲会的情景,接着说:“如果,这位是邹韬奋先生,我当全力保护他!”
“你对邹先生如此崇敬,他有何值得你崇敬之处呢?”杨芷江问。
“先生的那句‘惟国人之觉醒,乃是我国之不败之源’,至今仍回响在我耳中,我亦深悔,未能按邹先生之教导,慎择所走的路啊!”
“你今天讲的,是不是从内心而出,尚不足以证明,不过,以现在和以往,你还不够格,告诉你,我就是邹韬奋,今天在杨先生家里,你要砍要杀,请将我们带走,离开杨先生家,免得杨先生受累!”邹韬奋毫不掩饰地说。
经过一番唇枪舌剑,邹先生的义正词严,凛然不可犯。徐继泰惭愧难当,最后说:“邹先生,请原谅学生,我是奉命曲线救国,并非真心当汉奸,请邹先生今后写文章不要骂我徐继泰是孬种、汉奸!”
“不过,你还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中国人,但有一点你必须清楚,我也郑重地告诉你,中国必胜,当汉奸、走狗绝没有好下场,请你好自为之,免留千古骂名!”
徐继泰正在这连枪夹棍的言语中被窘得无地自容、冷汗直流之时,门外传来了“叭、叭”的几声枪响,守门的卫兵进来报告:“司令,外面有一队友军向这里开来!”
徐继泰立刻站起来,向邹韬奋、贺绿汀、杨芷江鞠了个躬说:“恕我冒昧打扰了先生们!”并对门外发令:“迎着那队去,告诉他们,这里已经由我搜查过了,向别处去吧!”
不久,邹韬奋的病情加重,经过医生诊断疑为脑癌,中共中央华中局、新四军军部、三师师部领导十分关心邹韬奋的健康,决定送邹先生去上海治疗。拟由合德经海上送往上海。张爱萍受黄克诚委托,将邹先生送至合德,临行时张副师长赋诗相赠,诗曰:
六十三天荡寇仇,君染沉疴志未酬。
我军掩护解重难,千里就医送行舟。
邹韬奋先生在上海谈及在苏北抗日根据地感受时说:“新四军和士绅朋友密切配合,能于生死之际互相信托,毫不背离,此乃中共统一战线政策之伟大成功,绝非谣言,余不亲自到敌后抗日根据地,余亦不信能做到如此成功之地步。”甚至说,“我死,要死在苏北,死在抗日根据地。”邹先生上海治病期间,张爱萍还有《寄邹韬奋同志》一首:
报国志气冲斗牛,笔走龙蛇岁月稠。
苏北敌后得常会,感君正义心相投。
1944年7月,邹韬奋不幸在上海病逝,中共中央追认他为中共正式党员。邹韬奋逝世的消息传到盐阜后,黄克诚悲痛不已。在三师师部设灵堂悼祭,亲自撰写了悼词:
“邹先生是一位由爱国的民主主义者转为共产主义者,坚决主张抗战,拥护共产党和八路军、新四军,从敌占区上海带病跑到根据地来。临危不惧,置生死于度外,非常难能可贵。值得全体军民很好学!”
11月,盐阜文化界500多人隆重举行追悼坚强的民主战士邹韬奋先生大会。
黄克诚送的挽联是:
倡民主以始,倡民主以终,是民主战士;
为大众而活,为大众而死,真大众先生。
中共盐阜地委的挽联是:
五十年战斗生活,艰危忧患,迫害重重,敢怒敢言,争取民主,堪称为文化巨子;
千万里故国山河,破碎支离,衷怀耿耿,不移不屈,倦念同胞,无愧做共产党员。
1941年4月,设于重庆的“中国青春记者学会”总会被国民党当局查封,总会负责人范长江被迫转移香港。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席卷东南亚,香港亦被占领。在港的进步文人未及转移的就地分散埋伏。计划分三路撤离,其中大部分经九龙、澳门,由东江游击队接应撤出,这就是抗战史上的“香港大营救”。撤出的文化人除柳亚子、邹韬奋在广东附近短暂埋伏外,大多数均到达桂林,
其中有茅盾、田汉、章泯、宋之的、于伶等。范长江也在此时跳出魔掌,抵达桂林。当时桂林文化界准备举行大规模欢迎活动,庆贺范长江脱险,但遭到重庆当局电阻,后来由夏衍等组织戏剧界人士开了个欢迎会。众多文化人云集桂林,国民党当局顾忌颇多,拟定了三条安置办法:不许文化人办报,不许教书,不许议论内政;在重庆专设一招待所加以安置;由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对其思想进行考察,然后由社会部录用。国民党政府专门致电广西,要夏衍、范长江必须先来重庆,即使两人不能同来,亦非来一人不可。
为了缓冲留桂林文化人移往四川问题,经商量后决定夏衍先去。此时范长江却另有打算,他一直想到苏北敌后根据地,因为华中局和新四军领导人刘少奇、陈毅十分关心抗日文化事业发展,在那里已经集中了大量的文化人,办报、兴学,建立了各种文化协会和文艺团体,形成的敌后抗日盛况,强烈地吸引着范长江。
“青记会”遭到查封后,《江淮日报》为此发表了《抗议重庆当局封闭青记会》的社论。苏北文协会也发表《告国人书》,对国民党的倒行逆施进行抗议,表示:“愿做后方进步人士的后盾,热烈欢迎青记总会从不要文化的地方到急迫需要文化的地方——新苏北来”。一面是摧残,一面是欢迎,已转移到香港的范长江与邹韬奋等人联名发表《我们对于国事的态度和主张》,苏北文化界立即响应,苏北文协理事长钱俊瑞代表文化界人士发表讲话,支持他们的主张,并表示声援。
在一个风雨如晦的日子里,范长江在党组织的周密安排下,秘密从桂林出发经湖南,然后由长江水路抵达上海,最后辗转到苏北盐阜区,由于一路困难重重,这一走竟历时九个月!
范长江来到阜宁停翅港的新四军军部,消息一传开,人们就争先恐后地来一睹这位大记者的风采。1942年9月5日,新四军军部举行了欢迎范长江的文艺晚会,来自四面八方的干部群众兴致勃勃地涌向军部,观看鲁艺工作团欢迎范长江的文艺节目。短短几天,范长江被盐阜军民的鱼水情谊感动,亲身感受到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和解放区人民心情的舒畅。
范长江激奋人心的演说,使与会者精神为之一振。会议一致赞成设立“中国青年记者总会华中办事处筹备会”和“盐阜区青年记者分会”。
会后的范长江,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他奔走于名流士绅之中,用火一样的热情和他们谈理想、抒志愿,同杨芷江、庞友兰、计雨亭等广泛接触,纵论国际国内形势,切磋诗文。因范长江为人谦和、知识广博、见解精辟,深得朋友们的信任和推崇。当时阜宁地方报人何冰生深为折服,欣然作诗赞曰:
天界英才大任归,提高民主笔传宣。
蜀西当局谁知己?苏北主人独重贤。
绕道登山险不惮,同情抗日志弥坚。
君家滨海堤犹在,相与聚谈话往年。
海内争呼名记者,传家已任衍贻谋。
发聋振聩言殊切,救弊补偏意不犹。
耳目一新闻见广,俗风四境易移周。
识荆聚会方嫌晚,何幸南针到此留,
范长江也住在文化村。他以新四军敌后火热的斗争生活为素材,饱蘸激情地写了三篇通讯,两篇发表在延安《解放日报》及广播中,第三篇因揭露国民党顽固派制造摩擦,破坏抗日的罪行。其时,国共恢复了谈判,未予发表,毛泽东电告陈毅说:“……范长江两篇通讯很好,已载《解放日报》及广播,第三篇不适当故未发表,请向他说明政策,并代我向他致以慰问。”
文化村是文化人聚居生活、战斗的场所,又是文化人开展各项活动的地方。范长江喜欢弈棋,且棋艺颇精,经常闲时与陈毅对局,彭康、李亚农等亦与之对弈。
在范长江的建议下,陈毅着手筹办新华社华中分社和设立新闻发报电台,并由范长江任新华分社社长。他立即着手建立班子,调来一名受过专门训练的青年任报务员。同时,他对塔斯社、同盟社等电讯十分关心,又要求翻译精确。1942年冬天特别寒冷,一天深夜,一个电文不停地重复着,值班员不顾严寒,很快译出电文,这是一条令全世界都鼓舞的消息:苏军毙俘德军三万。这消息表明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胜利!范长江接到翻译员送来的电文,兴奋不已,但又怕消息不准,立即来到译电室,校对消息是否准确,当他从译电员口中得知消息“绝对准确”时,他高兴得像个孩子,立即跨出门,跃上一匹大白马向军部疾驰而去,口中一直在说:“好样的,好样的,胜利一定属于正义者!”
为了避免日伪军第二次大扫荡造成不必要的损失,1942年12月25日,范长江随新四军军部和陈毅一起出发,向淮南黄花塘转移。
大批文化人在盐阜的事迹,可以车载船装,举不胜举。
新诗、墙头诗、歌词、话剧、活报剧、小演唱等文艺形式成为宣传抗日,鼓舞军民,揭露反共、反革命的有力武器。
许幸之的长诗《革命要用血来完成》,江明的长诗《六月,苏北的原野》、《我从黄河堤上来》,还有许幸之、刘保罗、张拓、范政、卢芒、白桦、陈允豪、路汀等人的《黄金谷》、《当兵颂》、《麦穗黄》、《没有新四军哪有好日子》、《马家荡》、《人民参军》以及季亭的《送公粮》、江星的《我爱苏北》、岩新的《顽固派》、乐锋的《眼泪往肚里淌》、朱安之的《替党报写稿真热心》等通俗易懂的新诗,从不同侧面反映了盐阜大地上串场儿女们抗战、锄奸、杀敌,开展大生产、拥军等方面的内容,起了鼓舞人心,增强斗志、增强军民团结的作用。
墙头诗、街头诗广泛受到关注,成为紧密配合反扫荡等战时需要的便捷形式。值得一提的是诗人辛劳,来到盐阜后,一改过去写长诗的作法,创作了贴近抗战生活的新诗,如《人牛太平》、《新十四行》、《谁》等,甚至干脆提上石灰桶,带上笔或扫帚在街头、小巷书写他的新诗作,不幸的是因肺病严重,组织上送他去外地治病时,在曹甸被国民党反动派抓住,在严刑拷打面前,毫不屈服,牺牲在敌人的狱中。
另一位是从延安经上海由党的地下交通站,化装成小商人来苏北的林山,也与墙头诗结下了不解之缘。他认为墙头诗是诗歌走向大众,形成大众化诗歌的必由之路,于是他也拎着石灰桶,在盐阜乡村的土地庙等写上他的诗篇。
……
一根文化纽带,将四面八方的文人学者与地方开明士绅、社会名流牵系到了一起,形成了广泛的抗战同盟,其功绩永载史册。
录自《串场涛声》中共建湖县委党史工作办公室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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