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岭新记(唐张新)
陪老同志去扬州旅游,一下子就想到应该到梅花岭。梅花岭,有民族英雄史可法的衣冠冢。史可法的副将史德威躲过了扬州屠城,十二天以后回到城中,“尸山积,腐变不可识”,最终没有找到史可法的遗体。第二年清明后一日,史德威奉史公衣冠,安葬于扬州城天宁门外梅花岭,立碑“明大司马史公之墓”。历史记住了史可法,扬州人民也记住了史可法。扬州有梅岭路,还有史可法路,梅岭纪念园区则依托衣冠冢建成了集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清顺治乙酉年,南明内阁大学士史可法率领军民拒守扬州。清军其时势如破竹,席卷中原,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于是劝降。多尔衮亲自写信称呼他“史老先生”,以其为“领袖名流”,劝其“知时知命”,并许诺云“南州群彦,翩然来仪,则尔公尔侯,列爵分土”可是史可法不为所动,誓死不降。回信道:“法处今日,鞠躬致命,克尽臣节,所以报也。”最终清军攻陷扬州,史可法自刎未成,为敌所俘,清豫王面前可法厉声云:“吾头可断,身不可辱,愿速死,从先帝于地下。”并云:“城亡与亡,我意已决,即碎尸万段,甘之如饴;但扬城百万生民,不可杀戮。”语毕慨然捐躯。扬州军民的同仇敌忾,令清军胆寒,史可法所呼吁并未得到响应,清军在扬州屠城十日,记载中扬州地区先后死于清军之手达八十多万人。有人云,倘若不拼死抵抗,或者这八十万生灵不至涂炭。是说可谓荒谬,实在等于对死难军民的无耻辱尸。
中学课本里有清代著名散文家全祖望所作《梅花岭记》,其中记史可法的事迹只是托其副将史德威城破之时助自己成仁,还有就是认其为承宗之子,当嘱入谱。而其主要的篇幅记录的城破之时扬州军民慷慨就义的事迹。当时很奇怪为什么记史可法只这么寥寥数笔。
1982年前后,在扬州师范学院(今天的扬州大学)函授本科,一心便寻找梅花岭。当时是盛夏,梅花岭上自然没有点点红梅,但是漫步岭上,却感受到树上有着朵朵血染的红梅。透过这血色梅花,我们会想象江淮一带的英雄豪杰、仁人志士,他们用自己的热血与生命,向历史证明,江淮之地非藏污纳垢之所,无屈辱偷生之气。仅以我们建湖地区为例,汉有臧洪、陈容力抗袁绍,陈寿赞其“雄志大节”;宋有陆秀夫负帝蹈海,忠烈撼地动天,史称“海国孤忠”。
在史可法抗清大营中,唐华鄂是一位值得注意的人物。他号陶庵,盐城草堰口(今建湖县上冈镇草堰口社区)人,史可法督师扬州,唐华鄂与好友楼王庄人王之祯联名上书,陈献抗清固本十策:“一亟图恢复,二严防海口,三开镇河北,四量征允饷,五开幕招贤,六重简守令,七题授监纪,八教士分科,九严绝馈送,十复团义社。”史可法得书后,大加赞赏,招其幕下掌管机宜文字,侍为心腹。史可法兵败就义,唐华鄂不仕新朝,野服葛巾,遁迹江湖。梅花岭史公衣冠冢建后,唐华鄂与王之桢曾一起在西台设祭,为史公招魂。
罗振常《史可法别传》中记史可法死后三年,“盐城人窃其名字号召,掠庙湾,据淮浦”,实际说的当是史公殉国三月之事。当时盐城西北乡(今建湖县)人孙光烈(字德求)与同县生员司石磐(今盐都县石磐村人)、庙湾(今阜宁)屯政都司酆报国等号集农民、灶丁组成义兵,先后收复盐城、兴化、庙湾、海州(今连云港),一时成为反清中心。虽然终因粮草兵员不足,起义归于失败,孙光烈寄书其父云“为国尽节,男儿本责”,遂投海殉国。据《盐城乐安堂孙氏宗谱》,时人称孙光烈、司石磐、酆报国为明末三忠,所谓“厓山忠烈传遗风”。
这种不屈强敌,捍卫民族尊严的凛然大义,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成仁取义,在抗日战争期间更是得到彰显。建湖地区作为苏北抗日民主根据地的重要组成部分,无数英雄儿女抛家别子,为了民族生存,加入革命队伍,许多人象陆秀夫、史可法、孙光烈一样杀身成仁,据不完全统计,抗日战争期间建湖籍的革命烈士有姓名可查的就有350多人。清末著名学者、爱国诗人陈玉澍在《盐城县志》中有赞:“东郡二烈,厓门孤忠,耀我乡国,英光熊熊。后人之兴,前人之风。”我想,全祖望《梅花岭记》所以重在记述史公殉国的影响力,也正是要让我们看到那朵朵血色梅花时,把史公那种忠贞精神永远传承下去吧。
这次再去扬州,虽说寻迹梅花岭,着实费了不少功夫。梅岭依旧,史可法的衣冠冢一如我三十年前所见,虽说并非游人如织,但看得出人们并没有忘记史可法这样的民族英雄。这最让人心安。
很多人怀疑史可法这样的民族英雄有没有价值,作为陆秀夫家乡的人们中也不乏认为陆秀夫不识时务,逆潮流而动,其实这一切并不是什么新鲜的说法,更不能说是什么创新。当时史可法收到的劝降书中,还有陆秀夫所听到的劝降之语,大致也是这样的内容。当人们承平日久,特别是以自我谋利为一生追求时,自然会认为超越理想的东西是所谓的现实,与那些为理想追求而献身的人们不是一个维度里生活,自然也就无法去理解。所以强求认同,无疑是缘木求鱼。
中国文化的主流说到底还是儒家的根基。孔子说过杀身成仁。孟子说威武不能屈。梅花岭依旧,人们对它的看法也许会多种多样,但民族英雄的英气不会受到任何的损失。人非蝼蚁,不是为着一口食而活着。
挑战公理看上去是思想自由、文化多元,但我总觉得这是全民族、全社会主流价值观涣解的征候,实在是一件让人非常忧心忡忡的事情。在景区见到一位驴友,一直随着我们“蹭”导游,不时地还象导游打听一些细节。交谈中知道他是河北人,立志漫游所有的民族英雄纪念地,将来把自己所见所闻整理出来,让人们永远记住这些为了民族而献身的仁人志士,真让人肃然起敬。惟愿关注这些民族英雄的人更多些,记住这些民族英雄的人更多些。
是为《梅岭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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