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拾贝——1988年汤加纪行(王海生)
1988年,中国的国际影响力与今日之中国确不可同日而语。具体表现之一是建立外交关系的国家比现在少了很多。那时若持中国护照,几乎每个国家都要签证。国际上还流传着一种“黄祸论”:认为中国人素质极低,穷透了,而且中国人自己觉得,无论到了哪个国家,都比中国好。于是乎中国人一旦入了哪国国境,最容易接受低于那个国家同工种几倍的工资待遇,去打黑工(因国外劳动保护法非常严格,故低工资劳务叫“黑工”)。为人家省了钱,反而遭到人家的白眼,其原因是严重的冲击了那个国家的劳动力市场,和扰乱了正常的社会秩序。使得多国移民局把汹涌而来的中国人的入境当成“蝗虫”飞来了。同时,因中国人又长的黄皮肤,故名:“黄祸!”
在这种背景下,中国人如能换个身份,持个外国护照,这对一些急于在国际上奔走的中国经商者,就自然会少了很多入出境的烦恼。我就属于这种人!当时要取得绝大多数国家护照,一般要经过若干年的移民过程,才能变成哪个国家公民,并取得哪个国家护照。这对我们满脑子想抓商机的经商者来说,谈何容易啊!?无独有偶,也有些小国为快速致富,又苦于无路,就打起卖护照的主意,汤加王国就是其中一个。
要取得汤加护照,又能用活它,其路径是:人要到汤加王国,通过中介人交了钱,宣誓归化入籍,取得宣誓纸,然后拿到一个人的或一家人的汤加王国护照。再持此护照从汤加机场盖上出境章,成为一个汤加人,大摇大摆地登上出境的飞机。若前往许多原英联邦成员国家,不需签证,或需落地签证,这比起用中国因私护照的举步维艰来说,那就有天壤之别了。
我是1988年持上面有马上要到期的香港签证的中国因私护照,在香港汤加领事馆签了证。先从香港启德机场坐上能容400多客人的波音747飞机出发,经过近10个小时的飞行,从北半球飞到南半球的到澳大利亚悉尼机场。然后转乘能容100多客人的波音737飞机,再飞约3个小时飞到同在南太平洋上的另一较大岛国斐济的苏瓦机场。再次转乘只能容纳40几人的不知何种型号的小飞机,续飞1个多小时,最终飞抵汤加王国的唯一机场——首都奴库阿努发机场。
到了汤加才见识了什么叫小国:入境处只有一个长着深黄褐色皮肤,裹着一块花床单似的大布在身上的肥胖臃肿的女人站在那里。打着哈气,手里拿着一个入境章,依次给每个下飞机的旅客盖个入境记录章。同飞机下来的汤加住民们,几乎每一个人都能叫上她的名字,就好像回家,老婆或邻居在门口迎接一样。
出了汤加机场,为找酒店住下,问了个当地人,很快就来到了他指引的酒店。这家酒店最大特色:是坐落在世界国际日期变更线(INTERNATIONAL DATE LINE)上。进了大堂,东西各有一个办住宿手续的柜台,同一天入住,在东柜台办手续日期为5号的话,在西柜台日期就是6号了。还有一个让人难以忘怀的场景:此酒店大堂门正对深色湛蓝的南太平洋,出门10米就到了海边的沙滩,抬眼望去,很多大海龟翻过来,深色的硬壳向下,青白的肚皮向上,慵懒的躺在金黄色的沙子上晒太阳。它们无心理睬偶然经过的人们,也不见有一个人去骚扰它们,使我见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
潮湿清新的空气中,蔚蓝的天空下,深蓝色的大海,高高的绿色椰子树,衬托着黄金般沙滩上,一群群露着白肚皮的海龟,真是色彩斑斓,梦一般的境界啊!
买护照,我是通过一位台湾蔡先生为中介的。他看见我们来到汤加,很是热情有加!先是请我们到他家做客。蔡先生家在汤加王国主岛上,是一片椰树林中木结构的大平房,可能有300平米左右,宽敞,凉爽。据说当时这个房子也值30-40万港币。蔡先生介绍了他的太太小英给我们认识。小英看上去很年轻,可能只有20来岁,是个中国大陆的上海姑娘。当时我见到小英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同时又在怀着和蔡先生的第二个孩子。小英谈到如何来此地,如何结识蔡先生等过程表现出的很坦然的样子,小英说:“我和老蔡也没结婚,老蔡在台湾还有老婆孩子,我们现在有了孩子,就一块过了。”原来蔡先生也是金屋藏娇,他应属于后来风靡香港、大陆的包二奶包三奶运动的先辈了!但小英又是如何从大上海来到,海角天涯的岛国,我一直也没弄清楚。
小英是大陆人,和我们沟通起来很容易。小英带我们去参观了当地汤加土著人家:我们目及之处,基本是小土房子,全家房子也就7-8平方米,仅能容家人躺平。家徒四壁,有的家庭连门也没有。据说在汤加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是社会常态。我想就是真的有小偷进了汤加人的家庭,又有什么可拿呢?汤加人的生存也不靠种粮食,生了孩子,就遍地跑,到吃饭时,妈妈就在树上摘下个全是淀粉的“面包果”,抠出瓤来喂孩子和自己吃。长期吃下来,汤加人成为了世界上普遍最胖的人群。
蔡先生还用他的汽车拉我们进行了环岛游。这个汤加王国的主岛就是国家的主要领土,绕全国周边转上一圈,约耗时40分钟左右。汤加共有8万人口,主要都居住在这个主岛上。
沿路看到,汤加的男性普遍上穿花布无袖衬衫,中段为花布裙子,下着拖鞋。女的则穿裤子,穿布的或塑料的便鞋。男男女女三一群、两一伙围坐在椰树下,以闲聊打发着时光。
绕遍汤加主岛,既不见任何工业设施,也不见耕地。主要是一片连一片的椰林。作为生产工具的象徵,就是海边零零散散的一些小渔船。
显而易见的感觉是,汤加人普遍习惯的过着一种原生态生活,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十分闲散和节奏缓慢。一种与生俱来的懒惰,安于天命,无所事事和杜绝创业创新的处事准则,几乎存在于每个汤加人身上。
到了汤加皇宫。只见半米高的围墙围着一个占地约3-4亩的院落,只在中间有个房子,看起比来一般百姓家的房子高大了很多。但是和“皇宫”两个字连在一起,确实让人感到些许的牵强。和中国北京的故宫比呢,此皇宫比北京故宫角楼下面的警卫房还小得多。整个皇宫只看见有一个警卫,黑黄圆胖,服装不整,头发蓬乱,抱着支很旧的长枪。在许多苍蝇的拥簇下,靠在大门口的墙上打着雷响呼噜,口中还流出串串的口水。
蔡先生告诉我们:“前面就是中华民国大使馆了,要不要进去坐坐?”1988年,中国大陆和汤加王国还没有建立外交关系,汤加只承认台湾(中华人民共和国于1998年11月2日与汤加建立外交关系,与台湾便中断了外交关系)。我一听大使馆,马上想到北京的秀水街,三里屯的使馆区,每一个使馆都很庄严肃穆,被武警们把守的连麻雀也飞不进去。老百姓只能在离大门和围墙若干米外匆匆走过,不准停留,不准窥视。几分钟后蔡先生的车已到中华民国大使馆了。下车一看,就是一寻常百姓家的小院,老蔡带我们推门而入,大使馆里就是三间小房:一间客厅,一间书房,一间卧室。知道的这里是大使馆,不知道的就是一个小户人家。这里的主人也是大使馆仅有的两个人:一对中年华人夫妻。男的就是中华民国驻汤加王国,特命全权大使。女的就是大使馆秘书,清洁工,厨师,等一切职务的兼职者。
男大使和蔼可亲,白净的圆胖脸上架着一副金框秀朗镜。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摆出一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之姿态。在起身握手迎接我们的同时,指示其妻倒茶待客。他带我们一分钟参观完大使馆后,又给我们讲了他养的美丽花卉的品种,和在此生活的超级自由,但有时过于落寞……
离开大使馆,我们到了这个岛国唯一的中国餐馆吃饭。我说:“这8万人口小国家还有中国餐馆啊?”蔡先生讲:“地球上的每个国家,几乎都有中国人,他们如别的更好的事干不了,一般就会开个中国餐馆苦度余生。我还没见过哪个国家没有中国餐馆呢!”
从餐馆回蔡家的路上,我问蔡先生:“你卖的汤加护照,是不是都和我买你的价钱10000美金一家人的一样?”蔡讲:“那没准,有的人钱多,牛!我就多要点。有的只有8000美金了,这生意咱不是也得做?还有的人从我这买了报的另一人名字,然后他再加价卖给那个人,这样倒起来价格就没边了。”
晚上回到酒店,黑暗中,听到四面八方,都是一群群汤加人集体齐唱,歌颂上帝的教歌声,时起彼伏 “四面楚歌”的成语,不知怎么突然上到了我的脑际。歌声一直到凌晨……汤加人对上帝的崇拜,信赖,从歌声中不难体会出来。
两天后,我们按着既定的程序拿到了绿色封面,上有汤加皇冠图案的汤加护照。离开汤加机场时,仍然是那个来时所见的肥胖女移民官,给我们加盖了离境章。我就这样一度作为汤加王国的公民奔向世界的其它地方……
从1988年,我如孙悟空西天取经一样,踏上遥远的汤加国土求取护照,到今年整整24年过去了。期间,我经历了到英国读书深造,定居香港,经商多年。1995年又携全家人移民到美国波士顿,我的小女儿梦梦出生在美国,当年还是婴孩的儿子考进世界顶级商学院,毕业后被美国高盛投资银行(GOLDMEN SACHS INVESTMENT BANK)聘用,并干出骄人的业绩。特别是也看到了中国一步步发展壮大起来,包括和汤加这样的小国都建立了外交关系,再也没听说谁要买汤加护照的事了。不知如今那梦幻般的,小岛国汤加有何变化?也不知老蔡和小英的命运如何……
2012年6月写于香港维多利亚海边家中书房
【相关链接】王海生,男,1955年出生于上海。原籍建湖县高作镇,从小学到大学在北京受教育。大学读医学院医疗专业。后弃医从商,1990年赴英国剑桥学习MBA。后回香港经商。先从事原材料进口贸易,1999年组建盈盛数码股份公司并任董事局主席,先后在香港、法兰克福、澳州和纳斯达克成功挂牌上市,现居美国波士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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