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塔朦胧街(孙曙)
“我父子射阳河里常嬉水,登瀛桥头遥望西天飘余晖,忘不了三仓(应为便仓)枯枝牡丹美,大纵湖畔秋蟹肥,玉带大糕薄如蕊,丹鹤翩翩掠天水,朦胧塔下论是非,镇淮楼历尽沧桑一岁岁,高沟酒香飘心扉,做官踏上青云路,梦断故园一回回”,这是扬剧《十把穿金扇》里的一段唱词,所咏风物除了高沟酒镇淮楼是原淮阴的,其他可都是盐城之宝,这明明白白的盐城颂,真真切切袒露着的作为盐城人的骄傲,在戏文中可真是稀罕,搁今天不使钱也是进不了“文艺”的。(《十把穿金扇》这剧目,淮剧扬剧柳琴黄梅安徽琴书河南坠子都有,一出戏画出淮河两岸这一条文化走廊,沿着河流,古代东西向的文化传播要比南北畅通,河流是古代社会的命脉。)
站在戏文中唱到的射阳河的轮渡上,阳光恬然自安,大河静流无声。“当我们进入祖先所居住的地方,我们就成了明确的尘埃与阴影。”大水之上,天高地迥,让人肃穆不已。如果沿着射阳河,像拉一根渔网的绳索,拉起沿河大大小小的湖荡,什么马荡九龙口缩蒲荡兰亭荡花粉荡大纵湖蜈蚣湖等等,当可以拉起一个碧波万顷的古射阳湖。射阳河在盐阜大地夭矫放纵盘旋翻覆,可想古射阳湖的浩瀚与伟力,自然的伟力总是令人敬畏。人类的河流也在大地上奔走,两条河流的交叠,朦胧的塔影在波光中浮沉晃荡。
西塘河是射阳河的上游,潮河汇入后,下游就叫射阳河了,河流的三岔口,水势凶险,古人建塔镇妖,所谓宝塔镇河妖,这塔戏文中也唱到了,就是朦胧塔。朦胧塔在岁月中的倒影也朦胧,被各种传说沉埋。朦胧塔的来历,一说叫砻糠搓绳拉宝塔,说宝塔是个叫张邋遢的神仙从江南拉来的,用砻糠搓的绳,要九头牛拉,张邋遢只牵到七头,就又逮了两头蜗牛,趁夜拉到此地暾好,黎明一看,塔歪着,他跟做豆腐的借了块豆腐一垫,天黑做豆腐的跑来要钱,看到豆腐已成了汉白玉石板。一说是蜘蛛神救真龙,讲唐太宗李世民作战落败,逃人枯井,追兵看到井口结着完整的蛛网,就离开了。李世民登基后,派尉迟恭在井上建塔。皇帝为龙,蛛网蒙龙,所以塔名蒙龙,误传误写为朦胧。朦胧塔为三层八面重檐砖塔,塔身向东北斜了两三砖,塔基也真有块白石板;塔内两米高处砌穹窿顶,呈蛛网状,壁中镶有砖刻菩萨,即为蜘蛛神了,二说附会得有根。当地还相传拾个砖片塞入塔缝可除腰疾,又盛传取块塔砖回家可生麟种。
宝塔在传说的烂漫蓬勃中塌毁,上个世纪中叶,千年宝塔只剩两三层断壁,旷野暮云,野树凌欺着断塔,残砖支离,塔门洞废,历史的粗蛮力量,岁月风暴的击打激越,那景象是何等的触目。其实,废墟的挣扎,才让历史令人敬畏。上世纪九十年代,朦胧塔修建,“景不够,菩萨凑”,旁边又建了寺庙,工程拖延至今,游人寻至,稻田间老奶奶大婶们奔来簇着卖香,这也会成为朦胧塔的朦胧往事。
水运交通的特殊位置,朦胧塔下应有商市,不致如是乡野,一问,果然,日本鬼子烧光了。隔河,射阳河,便是阜宁的永兴,叫过朦胧镇,史称小香港,可见昔日繁华。有渡船相通。那些四通八达的车道,径直而明确地将平原缩微。河流之上,平原广阔,无限延伸。平原,重叠的土,重叠的水。摆渡,让平原依然悠长。从渡口的碎石坡上岸,一丛高大的芭蕉出墙浓密,翠绿袭眼。走入窄窄的青砖巷道,踏上千年生民的脚印,永兴独特的“三步两庵”“十步九墩桥”景观早已毁灭,阴暗潮湿的巷道,完整的一条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青砖建筑的小街,代表建筑就是那废弃的堡垒式的高墙粗棱葵花黄的供销社,小街隔河相望朦胧塔,就叫朦胧街,已是衰败之地,极清冷,如穿巷之风,如爬山虎满墙的秋意。南巷口横着条小沟,两条小渔船,满船架着鱼鹰!夕辉镀上鱼鹰,静默如铸,告白射阳河鹰击鱼翔依然鲜活。鱼鹰出自西边的青沟、荡区,据说那还有专育鱼鹰的,那儿应更多自然的生机。
永兴西去,马荡,益林,罗桥,青沟;再往西,淮扬;再往西,是豫皖,江淮大平原越来越深了,那是中国的腹部,无限江山蔚然兴起。
录自《盐城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