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沟水静静地流(周晴华)
弯弯的御史沟水,一刻不停地往东流去。
傍晚,我来到御史沟旁坐下,望着这静静流淌着的御史沟水。熟悉的人都知道我有什么心事或遇到难事了。以往,每当我遇到什么烦心事或碰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困难,都会来这里坐坐,因为我相信,这一刻不停流淌着的写满了历史和充满着灵性的御史沟水,会冲走我的烦恼,带给我智慧和勇气。
农历八月十三,晚风清沥,也带来少许凉意,天空湛蓝,薄薄的暮雾开始在河面慢慢升腾,随着晚风向河两岸的村庄和田野扩散,很有些像多年不见了的炊烟。我的思绪也随着这暮雾飘散开去,首先落在了御史坟上。
父亲告诉过我,这御史坟下面埋着清代的一位御史。当年,御史回家省亲,恰逢连日大雨,没有像样的河道可供排涝,老百姓的庄稼全部被淹,一年绝收。乡亲们还告诉御史,大旱之年,无以引水灌溉,所以,老百姓十年九歉收,苦不堪言。御史了解了情况后,立刻奏请朝廷延长假期,和乡亲们一起住在工地,每天只吃两顿饭,开挖了这条旱能保证灌溉、雨能保证排涝的河道。乡亲们为了感谢这位御史大人,给这条河取名为御史沟。御史,百年之后,乡亲们按照他生前的遗愿,将他葬在了御史沟旁,于是就有了御史坟。
自从有了御史沟,这一带就很快成了相对富庶的鱼米之乡。御史坟更给御史沟两岸的村庄带来了厚重的历史和积极向上的文化。父亲告诉我,自他记事起,御史沟两岸的乡亲们就在帮助区小队打鬼子和“和平军”。从他那儿我知道了:由于有杨中和杨曦这两位抗日英雄的同一天遇难而有了二杨乡;由于有了乡亲们的保护,抗日英雄王鸿章才能够游刃有余地打日本鬼子;益林战役时国民党的飞机如乌鸦阵一般;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有多少乡亲从此不归……
解放后,在船上做伙计的父亲回到了家乡,投身到如火如荼的新中国建设当中,很快当上了生产队长。由于生性耿直的他不愿说假话,没有虚报产量,他所在的生产队在三年自然灾害中没有饿死一个人,所以深得乡亲们的拥护,自然在接下来的“文革”中没有好日子过。队长肯定是当不成了,最大的打击是我的曾祖母、祖母、我的妈妈和我的小弟弟在两年之内相继去世,他还要频繁地在各种会议上接受检查。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当时的公社做检查。那时我妈妈刚去世不久,这天晚上下着瓢泼大雨,外面电闪雷鸣,我们姐妹三人不敢在大屋里睡,两个姐姐搂着我在灶房里等父亲回家。我们都知道父亲一定会回来,因为他知道我们在他没回家前不敢入睡。那天等呀等,一直等到凌晨三四点钟父亲才回来,我大姐叫了他一声,他不顾淋湿的全身,一把搂着我们大声地哭了,这是我唯一一次见他哭!这也是我最刻骨铭心的一段记忆!
面对连年增加的“周转”粮,实在无法支撑我们姐弟三人同时读书,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父亲也不得不让十三岁的大姐辍学回家务农。我记得他最不能面对的就是每年的年终大姐从队里面领回奖状,多少年以后我才理解,这里面饱含着无奈、愧疚和心疼。那些日子真正是含辛茹苦,但我从没有听父亲叫过一声苦,叹过一声气,等我长大后才知道,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对于曾经撑了四年船的父亲来说那点苦又算什么?
可能正是由于大姐辍学对他的刺激太大,父亲没再让发生在大姐身上的悲剧在我和二姐身上重演,二姐读完了高中,而我更是幸运地赶上了恢复高考制度,考取了医学院。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父亲和我都一夜没睡,他告诉我:我们的河对岸曾经出过一位很有名的医生,祖传中医还留学过日本,医术相当精湛,但只认钱不认人,给足了钱一次解决问题,给不足,三次四次有得跑,没钱的大狼狗迎接,民愤极大,解放后被政府镇压了。我当时不能理解在那个高兴的时候为什么跟我说这些,随着岁月的流逝,做医生年日渐久,我愈来愈体会到他的用心良苦。
熬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迎来了改革开放,我们的日子一天一天好了起来,都成家立业有了不错的房子和车子,然而父亲的身体却一天一天差了下来,最后病倒了,当医生的儿子也没能使他再站起来。
最后的那些日子父亲是那样从容,他和我详细谈了后事怎样做。我们想在公墓买块墓地,他坚决不同意,他要把自己葬在这御史沟边祖父母坟旁。我知道,祖父因病去世时他不在家,这成了他永远的痛,所以死后希望多陪陪他们。父亲总是对陆陆续续前来看忘的乡亲们讲,在记忆中,他是我们家活得最长的,已知足。我想停下工作陪父亲一段时间,而他总是说有退休在家的叔叔和姑姑陪着就行了。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已极度虚弱,决定第二天说什么也要停下来陪陪,可父亲在当天夜里就走了,这成了我永久的痛!出殡的那天我没有想到会下那么大的雨,更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的人来送老父亲。从此,我相信了这样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
一阵凉风拂面,我打个寒噤,思绪也从三年前回到了现在,抬头看见月亮都已经升了起来,很明亮,但还不够圆,四周寂静,唯有这弯弯的御史沟水一刻不停地向东流去……
转自《建湖日报》2012年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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