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天动地“宋公堤” (史德林)
在苏北沿海一带,曾传颂着一首生动真切的民谣:
由南到北一条龙,
不让咸水到阜东。
从此不闻冲家祸,
每闻潮声想宋公。
这首民谣说的是阜宁县抗日民主政府初建时,首任县长、八路军五纵队供给部长宋乃德在阜宁力主修筑捍海大堤,为民造福的事,表达了人们对这位新政府县长的感戴之情。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1940年冬初的一天,苏北平原纷纷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拉棉扯絮,放眼原野,白雪皑皑,顿生寒意。高高低低的农家房舍、树丛被白雪深埋了下去,显得臃肿、低矮,又像小山丘被银装素裹了起来,大有:“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意境。这时,阜宁的商会里,抗日民主政府正在举行一个座谈会,出席会议的都是阜宁县的工商、文化、教育界人士,县长宋乃德主持召开了这次会议,征求到会代表对新政府提出施政意见或建议。
宋县长作了简单的讲话。他说:“各位先生们,今天,在这里和各位见面,是我们刚刚建立的抗日民主政府和大家第一次见面,今天请各位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和要求。大家都知道,我们的新政府要办的事很多,就得分轻重缓急,先办什么,后办什么,一件一件地来,一件一件地落实,办一件办好一件。比如说,有先生以前建议我们县迅速成立参议会,这个建议就很好,我们已经按照大家的建议成立了参议会的筹备委员会,届时参议会正式成立,还要请我们中的一些作为代表出席。一句话就是符合广大人民群众意愿,对广大人民有好处的事,我们民主政府都愿意为大家办。今天,我有一个新的议题,征求各位的看法和意见,那就是关系到阜宁沿海居民生计的大事——筑海堤的事,请各位发表看法和意见……”
未等宋县长话讲完,下面已经议论开了,足见此话题在人们心中的份量。宋县长有意将话头打住,以便让与会者交流,听取各人的意见。
经过好一阵议论,宋县长见众人的议论基本平息后,以征询的目光扫视了会场,和蔼地说:“哪位先讲讲?”
这时,一位慈眉善目、胸前轻飘一缕白须有学者风度的老人首先发言。他说:“我盐阜地处黄海之滨,千百年来,沿海人民饱尝海潮海啸之苦,动辄房毁地摧,人民安危如系悬卵,每当海潮到时,飓风海啸夹裹暴风暴雨结伴而来,给沿海人民以灭顶之灾,某虽不才,就曾读过一些文献记载,如有文说:‘屋庐遇浪而摧,人畜随波以逝,命倾顿刻,不闻呼号声,死在须臾间,悉作含冤鬼……,昔之稼禾千顷,今尽槁为枯,昔之烟火万家,今悉为平地。野乏青葱之色,田满斥卤之痕’;我还读过《阜宁县志》一段记载,近百年间,阜东沿海先后发生灾难性海潮海啸数十起之多。1939年8月29日,黄海沿海遭到罕见的海潮侵袭,飓风暴雨交加,从山东到长江沿海发生大海啸,滔天巨浪,排山倒海,铺天盖地,吞没了良田,荡平了村庄,淹毙了人口。苏北沿海数百里,纵深尽成泽国,沿海居民生命财产毁于一旦,潮水退后,伏尸遍野,遍地哀鸿,光是阜宁一县死亡达一万余众……另在国民党鲁苏战区江苏省动员委员会当时所编《江苏动员》中亦有这样的记载:‘飓风骤袭苏北之阜宁,盐城、东台、灌云、涟水、南通、如皋等七县,正值秋潮急涨,兼以暴雨,风潮冲击,海啸成灾。当时海潮水势,激高数丈,亘三昼夜始稍杀。潮卷水冲,居民不及外避,船只覆没,无法营救,淹毙约一万数千人,圩堰溃决,庐舍农户牲畜及家具漂没无余。尤以盐、阜、东、灌四县为最,即以阜宁县而论,事后掩埋死尸多至4000余具,随浪漂没者不在内。被灾区域广至数百里,尽成泽国。劫余人民衣食往往一无所有……’”这位引经据典的老者便是阜宁县知名士绅杨芷江先生。
接着他又说:“如果能有一条坚固的海防大堤,是沿海人民期望己久的愿望,可是在人民屡屡请愿修筑捍海大堤的以往历届官员,对民众的生计根本漠然视之而不顾,甚至有官员借修堤为名,趁机搜刮民财,中饱私囊。如1939年,在我等吁请下,国民党江苏省主席韩德勤花费20万大洋,费时数月,最后只修了一条一米多高的小堤,经不住海潮海浪一击。”对于韩德勤的敛财恶行,杨芷江当时还作一首悲愤诗云:
捍患未周无远虑,堤防重决有深悲。
桑田坐看成沧海,庐舍行间痛别离。
人当春暖还艰食,我为年荒发浩歌。
劫运纷乘靡底止,问天不语奈天何!
接着又有人发言认为,政府初建,百废待举,财力有限,是否考虑缓办。
还有人提出,办的是好事,一定要接受以往的教训,把好事办好。
这两种意见体现了民心民意的真诚。
还有少数人流露出对新政府的不信任,言辞闪烁:“现在政府财力不足,而百姓也承担不起修堤大事,可稍缓考虑……”
宋乃德静听每一个人的发言,揣摩着每个人的内心世界。修筑是人心所向,但是在什么时间修、能不能修好的问题上仍有人心存疑虑。他认为这是新政府树立威信、为民造福、取信于民的最好时刻,要在人民群众中扎根,就一定要修筑好大堤;但又考虑当时经费的承受能力,他极力思考着,众人都以期盼的目光注视着宋县长的面部细微的表情变化,待大家情绪完全稳定,宋乃德开始讲话了:“各位先生,大家的发言使我深受感动,与共产党坦诚相见的态度令人感动,各抒己见,讲了真话,我今天代表阜宁县政府讲几句,现在人们长期遭受水灾水患之苦,我们怎么能坐视不顾呢?告诉大家,海堤一定要修筑……”未等宋县长讲完,会场响起暴雨般的掌声,待掌声渐息后,宋县长接着说,“请各位放心,修筑海堤的钱不用人民负担,全部由政府出,我们现在有困难,可先发公债,以后全部由政府归还,另外请大家相信,我们共产党绝不同于历代统治者的狂征暴敛……”修筑海堤的事就这样被定了下来,并且得到各方的关注和支持。
华中局书记刘少奇首先指示:“应多从政治影响上考虑,经济费用问题次之。”
三师师长黄克诚也表示:“修筑海堤是件大事,再困难也要修筑,这不仅是修一个海堤,而是筑起共产党部队、新政府同人民群众联系的坚不可摧的桥梁!”
1941年2月,阜宁县第一届参议会召开,大会讨论了修海堤的事,黄克诚、张爱萍、刘彬、曹荻秋等军队和盐阜区政府领导重申了抗日民主政府修筑海堤的决心。宋乃德代表县政府表示:“修堤全部费用不由人民负担,盐阜沿海盐产丰盛,以盐税抵修堤费用,先发行公债100万元,日后由政府偿还。”
同年5月15日,空前浩大的沿海工程在黄海边拉开帷幕。
人山人海、民工如潮、前呼后拥、人运车装的宏大筑堤工程展开了,欢呼声、劳动号子声响彻黄海之滨。消息迅速传遍了阜宁、盐城两县沿海,人民奔走相告,有的自发地投身到筑堤的行列,从初开工的1000余人,猛增至9000余人,极大地唤起和凝聚了民心。工地上出现了许多感人事迹。抗日政府的区乡干部带队奔赴工地,他们身先士卒,吃苦在前;工程技术人员均由政府和部队派来,他们与民工同甘共苦,完全没有贪官污吏不事劳动却鱼肉人民的贪腐作风。
黄克诚、张爱萍、曹荻秋、宋乃德等党政军领导人多次到工地视察,询问工程进展情况,有什么实际困难需要帮助解决等。
由于筑堤工程是在极其困难且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展开的,问题和困难很多。首先是民工的粮食问题,由于前线在海边,距离内地最近的也有几十里,加之运输困难,消息传到黄克诚耳中,他毅然决定将新购入的12万元的军粮,全部无偿接济民工,解决了缺粮的燃眉之急。民工知道后欢呼雀跃,增添了无穷干劲。
淡水的供应也是很大难题。因这里距淡水源有30里之遥,县政府决定由七个乡负责淡水装运,用大小水桶让牛车运送,一时间30里的土道上,车水马龙,蜿蜒曲折30余里,牛车咿咿呀呀,昼夜不停……
由于初开工时,尚属初夏,天气晴好,工程进展顺利,仅用了15天就完成了北堤27公里长的任务,底宽18米,高3米,顶宽2.5米,计动土83万方,初战告捷,对民工鼓舞很大!接近夏季,有人提出散工待秋后再建,关键时刻,宋乃德力排众议,斩钉截铁:“为了保证夏秋潮期沿海居民安全,工程不停,一气呵成!”后又遇到了难题,因为南堤5丈河口,实际已达8丈,深5丈,河面宽阔,随着海潮涨落,不断形成涨退的湍急涡流,数百辆小车推来的土倾入河中,立即被湍急的水流冲跑,怎么办?管理人员、工程技术人员、民工纷纷跳入河中,构成一道道人墙,挡住汹涌的急流,使河口如期合拢。
接着狂风暴雨不断袭来,工地上水深盈尺,加上民工来回践踏,泥浆过膝,挑着担、拉着车的民工行动十分艰难。工地又发生疫情,有很多人病倒了,还有人溜走了。重病中的宋乃德不顾虚弱的身体,来到大堤稳定民工情绪、鼓舞民众士气,随后,工地疫情也得到控制。
这时敌人又来捣乱。
一天,南堤工程的监工员、八滩区公粮管理局局长陈景石正在料理工地伙食,突然来了两个穿着新四军军装的人对他说:“我们是新四军二十三团首长派来的,现在部队需要一些粮食,首长让我们先来暂借一些,以后定会归还……”陈景石先以为是真的,但后来觉得这两个人行为诡秘、说话粗鲁,根本不像新四军的样子。迟疑之下,两人强行将陈景石拉到一处河边,言明是当地土匪顾德扬派来的,随即向陈景石连开两枪,致其死亡,在工地引起慌乱。原来这是土匪勾结韩德勤干的一起有预谋的破坏筑堤的事件。
当了卖国汉奸的李长江还曾三次派飞机来大堤工地作低空侦察,投弹破坏,均因飞机的炮弹入水不能起爆,遂遁去。
在南堤工程即将竣工的前两天夜里,八滩区区长陈振东正在工地指挥施工,长期在他身边担任警卫班长的李学正突然对他说:“区长,外面有敌情,我去探明情况。”说着便要向外冲,陈振东未觉其中有诈,便将手枪给李说:“带上家伙安全些。”谁知李学正接过手枪,便露出狰狞面目,将枪口对准陈振东。这时门外10多名匪徒蜂拥而至,将陈捆绑押走。区政府科长于欣、区教导员阎为易、区员吕惠民等,同时被匪徒绑架。在押解途中,于欣被杀害。
陈振东被押往合德附近的伪据点,匪首顾德扬亲自审问。匪首装得十分客气,为陈松绑,赔礼道歉说:“陈区长才华出众、年轻有为、气节高昂,只要您归顺我们,定会平步青云、前程无量……”未等顾德扬说完,陈振东不耐烦地说:“顾德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照直说吧。”顾匪听了这斩钉截铁的逼问,知道动摇不了他,干咳了两声用来掩饰内心的空虚:“你们几位哪些人是共产党员?”陈振东立即回答说:“共产党员只有我一个,他们都是跟随我办事的,你把他们放了,不必牵连无辜。”顾德扬并不甘心,又将话题一转问:“你们区里还有哪些人?”陈振东见这家伙并不识相,怒不可遏地斥责道:“顾德扬,你不要利令智昏,为虎作伥,你应当机立断悬崖勒马,恐怕还能为自个争一条活路!”
顾德扬见软的不灵,立刻露出狰狞的本相,气急败坏地对打手们下了命令:“看来陈区长骨头真硬,我是为您准备了软的皮鞭和硬的钢刀、老虎凳……”说着使了个眼色,打手们一齐上,企图将陈振东拖出去,但陈振东巍然不动,直到被打得皮开肉绽、神智昏迷,还在痛斥匪徒。连凶残的打手们也悄声惊叹:“真是一条硬汉子啊!”
在此期间,中共阜宁县委和阜宁县抗日民主政府想出多种方法营救陈振东,并请阜宁知名士绅杨芷江出面和匪首顾德扬交涉,劝其释放陈振东。但顾匪反共反人民的铁心无法改变,决意杀害陈振东。在一天夜里将陈振东押往大海边,陈振东大义凛然地对匪首高喊:“要杀我,把我带到大堤上,我为筑堤而来,今为堤死,可撼天动地,虽死,何憾!”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声音,在大堤上空回荡,使大地呜咽,让匪徒惊恐。他们将陈振东押往千秋港一艘大海船上,残忍地截去了他的双腿,将其抛入大海!
陈振东,福建厦门人,生于1917年,少年时随父侨居菲律宾马尼拉市,三十年代回到上海求学。1937年,上海爆发了八一三淞沪抗日战争,陈振东所在的学校疏散,陈振东转入广西南宁高中第十六班。不久在地下党负责人郑少东等人影响下,积极拥护共产党抗日主张。1937年经中共地下组织安排,他与郑少东等人参加国民党分部的“学生军”。次年12月,陈振东在学生军地下支部加入中国共产党。
1939年至1940年他奉命赴皖东,随即调任江苏六合县民政科长,同年12月到盐阜抗日根据地阜宁县三区任职。
1941年在攻打季家圩子顾豹岑的战斗中,陈振东组织群众给军队送粮食,修筑工事、抬担架、摸敌情,为季家圩子战斗的胜利作出了重要贡献。
45年后,陈振东亲密战友、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顾问委员会委员郑少东回忆起那悲壮的一幕,一股对战友的怀念和崇敬,对匪徒的痛恨仍如当年,赋诗曰:
流离赤子沪来邕,誓赴疆场梦寐同。
为党义真生无畏,翻天业伟信程功。
崇山大别情难别,溥海滨东赞振东。
正气长传华夏后,宋公堤上荡春风。
巍然崛起的大堤,融注了成千上万民工的汗水和烈士的鲜血而成,显得更加庄严、神圣和宝贵。
海堤建成后数日,一场比上年还高六寸、持续时间多20分钟的海啸席卷而来,奔腾而至,大堤纹丝不动,巍然挺立,发挥了捍海御潮的巨大作用!沿海民众笑了,跳了,欢呼大堤的强大,讴歌抗日民主政府为人民办了一件造福子孙的大好事。大堤建成后仅用了51.69万元,全长45公里,高3米,挖土200余万方。而“韩德勤小堤”费工程费20万元,堤身仅是大堤的三分之一,短三分之一。“韩小堤”与“宋公堤”形成鲜明对比。
人们将宋乃德领导人民筑堤之事与数百年前范仲淹的范公堤相提并论,为颂扬和褒奖宋县长的筑堤功绩,将这道大堤誉为“宋公堤”,并在大堤立“宋公碑”一座,其感激之情尽在其中。
录自《串场涛声》中共建湖县委党史工作办公室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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