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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笑怒骂 酣畅淋漓——王思任《致马士英书》赏析

发布日期:2011/10/17 14:39:02  阅读:9390  【字体:
 
 
 
    散文在有明一代流派纷出,可是并没有取得多大的成就,到了晚明,公安派、竟陵派使得直抒胸臆的小品文空前繁荣。这些小品成为我国文学史上一枝秀丽可慰的奇葩。袁宏道、刘侗、王思任、祁彪佳、张岱诸人则是突出的小品文作家。他们的小品散文,正如刘大杰先生所说:“这些作品不是代圣人立言的大块文章,也不板起严肃的面孔,进行说教,或是宣传儒学圣道。题材多样,形式也很自由。叙事抒情,谈性说理,信笔直书,毫无滞碍,其中有幽默,也有讽刺。”由于时代的黑暗丑恶,作家内心正直刚毅的,发之为文,便使这些小品散文显出一种放浪形骸、来去无端的风度。
 
    王思任(1574-1646年),字季重,号谑庵,一曰号遂东。浙江山阴(绍兴)人。万历进士,曾任九江佥事。王思任为人诙谐,性喜遨游,刚直不阿。顺治三年(1645年),清兵攻破了南京城,明宗室鲁王朱以海监国于绍兴,委派王思任为礼部右侍郎,进尚书。1646年,绍兴城破,思任绝食三日不屈而死。也有人说他后来隐居不仕,莫知所终。他的诗文正如他的性格,笔调幽默滑稽,然时有讽刺时政之作,隐寓愤激之情。其中不乏爱国情志的内涵,这可以他那大快人心的《致马士英书》为代表。
 
    1645年,南京城将破,结党祸害南明政权的东阁大学士马士英即饰其母为太后逃往杭州。可是因为他作恶多端,不思抗清报国,世人皆欲得而食之。江浙一带更是人人切齿,所以尽管他假奉太后之名逡巡杭州城外数月,杭人竟闭门不纳。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王思任写下了《致马士英书》。这封信全文不知所存,但戴名世《宏光朝伪东宫伪后及党祸纪略》中所载已尽其精华,是可以肯定的。兹录如下:
 
    阁下文彩风流,素所向慕。当国破众疑之际,拥立新君,阁下辄骄气满腹,政本自由,兵权在握,乃不讲战守之事,而但以声色逢君,门户党锢,以致人心解体,士气不扬。叛兵至则束手无策,强敌来则望风先遁;致令乘舆播越,社稷邱墟。者见      此茫茫,谁执其咎?余为阁下计,莫如明水一盂,自刎以谢天下,则忠愤之士,尚可相原;若但求全首领,亦当立解兵权,授之守正大臣,呼天抢地,以招豪杰。今乃逍遥江工,效贾似道之故辙,人笑褚渊,齿已冷矣!且欲求奔吴越,夫吴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地也!吾当先赴胥涛,乞素车白马以拒阁下。
 
    今所见这段文字,字数不多,只210字,然其寓庄严于谐谑,寄痛骂于嘲弄,语语藏锋,嘻笑怒骂,酣畅淋漓,可以想见当时天下忠臣志士快彻肺腑之状,亦可认定后世奸贼恶徒寒尽肝胆之情。
此信开头一层揭露马士英祸国殃民的罪恶。“阁下文彩风流,素所向慕”,这便不可以一般的客套话视之,读下文可知,此信起笔便是反语,实际是“您的所作所为,是我向来所痛恨的”。不过开头这么一说便显得宛曲,与下文所揭露的其所作所为形成鲜明对照,正说明其以前之文彩风流乃小人之画皮而已。
 
    接下去作者从马士英立新君与弃新君两大时期的四件事入手,把马士英丑恶灵魂的各个方面揭露无遗。“当国破众疑之际,拥立新君,阁下辄骄气满腹,政本自由。”这是第一件事。1644年,李自成农民军破北京,崇祯皇帝自缢景山,后吴三桂降清,引兵破自成军。次年五月朔,多尔衮率清兵入北京。同日,马士英拥明福王朱由崧至南京谒陵。过了两天,福王称监国。又过了十一天,福王即皇帝位,改明年年号为弘光,是为弘光帝。马士英以自己有拥立新君之功,所以骄气满腹,朝廷的一切政令都要由他发布。这种骄横之气漫溢之状本是可恶,值此非常时期,自然更是令人难以容忍。“兵权在握,乃不讲战守之事,而但以声色逢君,门户党锢,以至人心解体,士气不扬。”此为第二件事。马士英篡得大权,为使自己能安于专权,朱由崧危难之际即帝位才两个月,马士英、阮大铖就劝其普选天下淑女入宫,朱果然行之,俨然太平君主。马士英虽兵权在握,却不思卫国之策,反利用手中大权,结党营私,公开为巨逆阮大铖复官,打击东林党人;对史可法的抗清时时掣肘,这样使得本来就难以收拾的南明残局愈加无法维持,内乱纷纷,大敌一至,顷刻瓦解。“叛兵至则束手无策,强敌来则望风先遁,致令乘舆播越,社稷邱墟。”这是第三第四件事。乘舆,代指皇帝。播越即播逸,颠沛流亡之义。1645年3月明将左良玉弃大局于不顾,以讨马士英为名,实际是欲废弃弘光帝。锋芒所向,无可阻挡,马士英等惊慌失措,所谓“叛兵至则束手无策”。所幸,左良玉兵至九江病死。“强敌来望风先遁”,则是指我们开头所讲的马士英奉太后逃往杭州之事,他这一逃,使本来就极为虚弱的南明防线一触即溃,弘光帝逃往芜湖,不日即被清兵俘获。这里作者通过事实把马士英的丑恶形象分三层维妙肖地深刻地刻画出来了,即于己失君子之态、于君失为臣之道、于国失设谋之责,使其毁国之罪暴露无遗。不过作者却不明言其罪,而是反问一笔:“睹此茫茫,谁执其咎?”执,去掌,此处引申为承担。面对这一切事实,究竟应该由谁来承担这罪责?
 
    第二层作者扣住马士英望风先遁所表现出来的无耻,力加讽刺嘲弄。上文没有说明马士英当承担使得“社稷邱墟”的罪责,而这一层劈头却为马士英承担罪责作打算。什么样的打算呢?原来是“莫如明水一盂,自刎以谢天下”。明水,指古代祭祀时用铜鉴所取的露水,这里取其郑重之义。此处或双关暗指明朝之水。谢天下,向天下人谢罪。何以要如此郑重,因为不如此,不能洗马士英之罪。郑重之中便有力地嘲弄了马贼污浊之至。只此一计,便对上文作了巧妙的回答,“睹此茫茫,谁执其咎?”那就是你这位阁下。如此“则忠愤之士,尚可相原”。接下来仍为马士英作计,如果不想死,那又怎么办呢?“若但求全首领,亦当立解兵权,授之守正之臣,呼天抢地,以招豪杰。”抢qiāng,碰撞.“呼天抢地”是欲其自悔己罪;招豪杰,指招来豪杰之士以握兵权,重振大业。让此一步是为了表明马士英再无别的路可走了,而且要表明马士英若置自己所犯弥天大罪不顾,仅求保全自己的一颗头颅,那实在是非常无耻.至此作者笔锋一转,说:”没想到你马士英居然还腆颜执掌兵权,假奉太后之命,“逍遥江上,效贾似道故辙”,更是无耻之尤了。贾似道是南宋末年臭名昭著的奸相,后被革职放逐,至福建漳州木绵庵被监护人郑虎臣所杀。这里作者只明说了马士英效贾似道故伎,而未明言其下场,道理有二,一是贾似道的下场路人皆知;二是下句“人笑褚渊,齿已冷矣”指出了他的下场。褚渊是南朝宋文帝之婿,为明帝(文帝子)所信任,曾受明帝遗命同辅苍梧王(后废帝),可是后来他却参与了萧道成代宋的活动,所以被后人作为无耻之徒的代表。褚渊、贾似道的下场如此,那么你马士英的下场就只会更其可耻。这是王思任以曲为直之妙,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作者对马士英的嘲弄、诅咒。
 
    此信最后一层除针对马士英逍遥江上欲奔吴越之地加以嘲弄,突出表明了吴越之人不纳的理由与决心。
 
    不纳的理由就是:“夫吴越之地乃报仇雪恨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地也!”我们都知道,春秋时,吴越争斗不休,其民不甘耻辱,世人瞩目。此时此信中的这些话是针对了马士英“欲奔求吴越”而言的,因此尽管作者没有明白地讲出马士英是不思报仇雪恨,反而只图骄奢的污垢之物,但其用意却是一读即明的。
 
    不纳的决心是借了自己的决心讲出的,如果你马士英硬要赖在这里,那么“吾当先赴胥涛,乞素车白马以拒阁下”。胥涛,古代传说伍子胥死后化为浙江潮神,因称浙江潮为胥涛。素车白马,枚乘《七发》写浙江潮水时云:“其少进也,浩浩溰溰,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这里是指浩溰之势的浙江潮水。另外,这里也是双关语,《史记·高祖本纪》云:“秦王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后人以素车白马为送葬之辞,《后汉书·范式传》曾载东汉时张劭死后好支范式从远地乘素车白马吊丧。此处照应文章开头“阁下文彩风流,素所向慕”一句,素来向慕他的“好友”如此严词以拒马士英,马士英之不齿于士人、不齿于国人,还用明说吗?由此可见吴越之人拒之之严,文章至此戛然而止,可谓落地有金石声,如豹尾之力击。
 
    从上面分析,我们不难看出作者那嫉恶如仇的性格,而对祸国殃民者的极度痛恨正表现了他那炽热的爱国主义感情。
 
    这篇文章在艺术上的主要特点是:
 
    一、寓庄于谐,寄骂于笑。其具体手法大略是:
 
    1、反话正说。如开头的“阁下文彩风流,素所向慕”一句,前面已作简析。
 
    2、故充知己,为其谋划。文章中王思任处处以知己身份为马士英出谋划策,如第二层中所谋两策,此皆以谋划为名,行责斥之实。
 
    3、隐答设问。文中揭露马士英毁国之罪后并不言明马士英应负其咎,而以一反问“者见                      此茫茫,谁执其咎?”作结,下文却不直接回答,而是从为其作计本身让人体悟出作者的回答。
 
    二、直露与储蓄相结合、这主要体现在:
 
    1、列举事实直揭其丑恶嘴脸,使无隐遁之词,而在分析时又故意藏锋不语。
 
    2、用典丰富,寓意深刻。全信计用六典,明水为一,效贾似道为二,人笑褚渊为三,吴越乃报仇雪耻之国为四,胥涛为五,素车白马为六。这就使文章形成一种含蓄凝炼的风格,我们不难发现这些典故集中在最后一层,使此信形成一种强烈的讥刺意味。
三、骈散结合,参差简练。此文在散文语句中夹用了一些对偶句,如“人心解体,士气不扬”,“叛兵至则束手无策,强敌来则望风选遁”,“乘舆播越,社稷邱墟”,“(吴越)乃报仇雪恨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地”,使全文语言更加简练,形成一种参差之美,更重要的是这种对比鲜明的对偶句具有“精制炸弹”的威力。
 
    总之,王思任《与马士英》确是明代散文中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数百年后的今天,阅读此文,仍然可以感受到作者炽热的爱国情感和嫉恶如仇的怒火。当年贾似道专政弄权,一朝覆灭,命丧郑虎臣刀下;而今马士英步贾世道之后尘,王思任虽无虎臣之刀,但这封信却胜似虎臣之刀。
        (刊于《名作欣赏》1989年第4期)
 
作者:佚名   来源: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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