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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昆集》中有佳诗
读过的几部权威《中国文学史》，对《西昆酬唱集》几乎众口一辞加以贬斥。我当时虽然对欧阳修《六一诗话》中所说的“自《西昆集》出，时人争效之，诗体一变”，大惑不解，但总的印象仍然认为《西昆酬唱集》实在一无是处，不值一读。所以1985年冬天，我在南京买了一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西昆酬唱集》，当时，压根儿就没有过读的念头，自然我对《西昆酬唱集》的印象也依然如故。10年过去，偶翻其书，谁知翻检之中，对《西昆酬唱集》的认识竟有了不小的改变，觉得其中的咏史诗有不少很具大唐风范。特别是当我们不拘泥于诗中的典故的追索，就更能休会到情趣盎然的诗意。
《明皇》一组诗中，杨亿、钱惟演、刘筠三首七律实可与李义山相拟。杨亿云：“蓬山钿合愁通信，回首风涛一万重。”以“通信”为“愁”，实乃独具只眼。钱惟演云：“匆匆一曲凉州罢，万里桥边见夕阳。”叙景述史，千古一线，震人心魄。刘筠云：“河鼓暗期随日转，马嵬恨血染尘腥。西归重按凌波舞，故老相看但涕零。”直叙史事，情溢于辞。此组诗上引数句皆平直朴质，造句却甚精警，可圈可读。
如果说《明皇》一组诗是以叙事而抒情，《始皇》一组诗，诗人则是向人们形象展示深刻的历史道理。杨亿云：“衡石量书夜漏深，咸阳宫阙杳沉沉。沧波沃日虚鞭石，白刃凝霜枉铸金。万里长城穿地脉，八方驰道绝车音。儒坑未冷骊山火，三月青烟绕翠岑。”钱惟演一诗也颇类此：“天极周环百二都，六王钟璩接刘苏，金椎漫筑甘泉道，匕道还随督亢图。已觉副车惊博浪，更携连弩望蓬壶。不将寸土封诸子，刘项由来是匹夫。”两诗没有什么生涩典故，叙事凝重，两诗最后一联冷峻而发人深省，深刻而形象生动。与唐人章碣《焚书坑》“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可谓各有千秋。
《旧将》一组论史之诗，也别有情趣，四位诗人各着眼旧将之一点，颇有佳句。如杨亿写旧将之恨云：“髀肉渐生衣带缓，早朝空听汝南鸡。”刘筠写旧将之壮云：“秋来从猎长杨榭，矍铄犹能一据鞍。”任随写旧将之闲云：“时仄无因问充国，晓窗风雪梦阳关。”刘骘写旧将之雄云：“骥老未甘秋伏枥，剑闲犹觉夜冲星。”此中以常典入诗，却道出异趣，四首诗又浑然天成，耐人寻味。虽说从整体上看，《西昆酬唱集》中直面社会人生的诗确实很少，诗意豁朗明畅的诗并不多，但我却感到其中还是有不少好诗的，有的很值得一读。万幸的是，我偶然之中翻阅了一通，否则我会永远认为《西昆酬唱集》中的诗只是一堆文化垃圾，这对辛辛苦苦的诗人实在是太不公平了。（19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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